怜筝已然顾不上这些朝堂之仪,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晚上的事情了。
她方才已在进门之时就环顾左右,听闻大皇子被废除,大皇子对面的桌也是空桌,应该就是那称病请辞的二皇子,若是以这样的顺序来看,风因本不该坐在那里。
她忽然有些猜不透,今夜的局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如果是冲着风因来的,那么只怕这六皇子只是做了风因的替身或者是为了让风因惹上麻烦而利用的棋子,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他断然没有好处。
怜筝掌心发热,已经出了一手的汗。
卫华点头允了。
她素来不懂毒物,又如何来辨别?
可这些懂得辨识毒物的御医都找不出六皇子中毒的理由,那么这毒便断断不是直接叫掺夹在食物里了,那又如何中的毒?
怜筝弯下腰,仔细查看着六皇子身前的餐桌。
桌上只是一些简单的水果和菜肴,旁边还有一个空酒杯。
“所有菜肴、水果和器皿,老夫都已用银针验过,确实无毒。”
御医跪在地面,百思不得其解,“所有端上桌的菜肴都由宫人试毒方可上桌,老夫断断想不明白究竟错漏何处?”
六皇子的痢疾之症现在已经及时由御医止住,暂无危险,却是怎么都查不到源头。
银针并非能试出所有的毒,可若是有毒,无论快毒慢毒,食用过的宫人也会一同出事。
“试毒的宫人们可有中毒迹象?”怜筝问。
御医摇了摇头,“无一人有事。”
那也就是说这些吃食并无问题?
“六皇子中毒的迹象如何?”怜筝再问。
参与过六皇子当时诊治的御医跪下回话:“身子发热,手脚乏力,腹痛不止,下腹泻肚,里急后重。”
听起来似乎是痢疾。
怜筝蹙眉再问:“排泄的秽物如何?”
“粘液脓有血便。”御医答话,“确有痢疾之症。”
如果食物当中下的是致命的毒药,那么定是致死,而痢疾大多是食物中毒引起的。
怜筝思索片刻,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取了桌上仅有的几样食物送进了嘴里。
满朝文武亲眼所见,更是措手不及,堂下顿时窃窃生语。
风因一惊,手掌骤然成拳,脸色沉了下来。
怜筝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并无特别不新鲜的东西,也不太可能是因为不新鲜的食物引起的细菌性痢疾,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那酒杯……
怜筝取了那杯,放在鼻尖细细一闻,一股羊骚味还在
“六皇子方才食用的一直是羊奶?”
伺候六皇子用膳的丫鬟已经被即刻仗毙,怜筝只好朝风因的方向问。
风因面有阴沉,却也点了头。
“六弟最近正在长个头,所以专门取了不少羊奶来食用,这羊奶是有问题?”
卫处尹见风因没有答话,便说了个大概。
怜筝连瞧都不瞧卫处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道:“羊奶没问题,这桌菜有问题。”
“满朝文武的菜色皆为一致,若是这菜肴有问题,可是将毒下在了六弟的饮食……”
“听我说完。”
卫处尹止了想问的话,心生诧异,这还是头一个女子敢打断了他说话的。
“六皇子饮食确实与你们都是一致的,唯有一种。”
怜筝将手中盛过羊奶的杯子递给跪在地上的御医,“你们可确定这是羊奶。”
御医们互相递过,确认无误,点头,“这确实是羊奶,并未验出其中有毒物。”
“那我敢问您,羊奶与何种菜肴同食相克而生痢疾?”
“这老夫不知……有劳姑娘指点”
此话一出,金殿再度死寂。
怜筝从菜肴中端出了一旁‘翡翠玉丸’。
“那敢问御厨,此道菜肴用何种食材烧制?”
御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只是用波斯土国进贡而来的波斯草加入猪肉捏制的狮子头,是御膳房新研制的菜色,鲜而不腻,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百官大惊,纷纷看向自己桌面的这旁菜肴,面如土色。
“回禀皇上,这菜肴并没有问题,也不会引起各位大臣中毒。”
怜筝听见这‘波斯草’,着实是愣了好一会儿,这不就是菠菜吗?
进贡来的想必是难能可贵,这才费了心思用在了大宴上。
菠菜既然是从别的地方进过来的,所以这些御医才会认不准它的食性。
“波斯草确实难得,是蔬菜当中营养成分极高的一种,但是不能与黄瓜、牛奶、猪肝、豆腐、黄豆等之类同食,若是与羊奶一同食用,便会相克,出现痢疾。”
怜筝继续道:“波斯草又名菠菜,能够养血止血、敛阴润燥、消渴引饮,通肠导便、延缓衰老,并不是这波斯草的问题,万物相生相克,它只是与羊奶同食相克罢了。”
话毕,已是大殿之上全场寂静。
风因眼眸散了几分紧张,松下一口气来。
总以为她知晓的东西、通识的本事在验尸上,没想到她竟还是让他再长了一回见识。
眉光灼灼,神采飞扬,若非那一身男装,只怕这大殿之上,唯有那倾国倾城、才貌双全的杨淑妃能与怜筝之貌一决高下。
可那杨淑妃学识渊博,竟也是生平头回听闻这波斯草的用处。
“好。”金殿高位之上,已年过花甲的卫华面露赞赏。
“阮仵作学识渊博,竟是连这波斯草的药性都信手拈来,这城隍疑案交予你,甚好。”
“来人,赐封赏,封阮仵为秀都提刑使,赐号木兰,务必将城隍一案尽快解决,好定朕秀都城百姓之心,国民之安!”
“民女领命。”
怜筝跪倒在地,受命,百官一同起身跪拜呼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木兰提刑使,更是东苑朝唯一一位以女子之身入位提刑使。
虽然是女职,却是头一份被赐号的提刑使,更是无上荣誉。
事情已解,大宴将散,怜筝这才不得不跟着阿立从来时路返回。
即便是被封赐了官位,可女子之身,更是仵作贱籍出身。
文武官朝,无一人来恭贺拜会,更是连连快步走开,看向她只觉得忌讳。
所幸圣上虽赐了官位,不过是提刑使,等办理完此案,若是案子不破,怕是跟那提刑使和其余仵作一样,也都下了牢狱,昙花一现罢了。
怜筝跟在阿立身后,寻找风因的身影,一时半会儿没看向前方。
等她回过神,这才已经发现撞上了一堵肉墙。
怜筝抬眸一看,卫处尹回身将她半揽在怀中……
“多谢晟王。”怜筝落了眼帘,朝后退了两步。
寻常女子若是攀附了恩宠,面颊莫不是含羞带怯。
她倒稀奇,冷若冰霜不说,更是与他处处保持距离,避忌三分。
今夜一探,不但没试出她的作用,反倒当真是让她出了风头。
“木兰提刑使倒是客气,不如唤本王名讳……”卫处尹优雅一笑。
怜筝恪守本分,道:“晟王可还有要事,民女急于赶回驿站,另寻车马即可。”
“本王可送你先去……”
“多谢晟王,我怕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不耽误王爷。”怜筝一字一句处处回绝。
卫处尹淡淡点头,“好。”
他抬头看向怜筝身后,笑道:“五弟你可不许走,今夜可是要与皇兄不醉不休!”
风因神情未变,从怜筝身旁擦身而过,“这是自然。”
“既是如此,那便一同先去探望六弟,再去那亭台中对饮可好。”
“四哥高兴就好。”风因眼眸讳莫如深,瞧不出分毫的情绪。
怜筝低头不言,丝毫未抬起半分。
六皇子刚刚出了事,眼下这与之交好的晟王倒是有如此酒兴,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总归今夜被他利用了一遭,定是要来日好好还给他才是。
听着两个人交谈的动静渐渐远去,怜筝这才抬头,附近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她小心谨慎地低头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光是走出这御沁园就花了几盏茶的功夫,差点就迷了路。
门口已是空空荡荡,莫说是马车,除了守门的侍卫,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没等怜筝想着解决办法,远处就传来了马车的轱辘来回转动的声响。
一辆绑着小肉驴的车正慢悠悠地从远处晃荡过来。
那悠哉悠哉坐在驴车上的人,除了十三,断不会有别人了。
怜筝差点笑出声,却绷着一张脸,等着十三到了门口。
“我说主子,咱能走了吗?”十三推了推额头上有些宽大的帽檐。
怜筝一脚跨上那驴车,咳了一声,忍住嗓子眼儿的笑声,“走。”
足足开出去百米远,那些守门的侍卫才笑着私下窃语,就连马车里的怜筝都忍不住笑了。
她从驴车里拉开幕帘,问十三:“你倒是有趣,人人开马车,你倒是牵了头驴车来。”
十三郁闷,“主子交代你晕马车,这才选了较为稳妥的驴车来,车上还备了生姜片和软枕,枕头下有条蚕丝被,若是累了就休息着,回程坐驴车,可是要好长一截呢!”
怜筝这才觉得,驴车确实比颠簸的马车要好上一些,慢悠悠地晃荡,也不至于难受得慌。
他倒是舍得将她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