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妩没有第一时间上赶着过去找他解释。让他冷静一下也好,自己也需要整理一下思绪。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早早上榻准备歇息的秦怀妩辗转反侧,仍是难以入睡。这也是她难得的失眠,尤其最近,她每日越来越容易困倦,但此刻心里装着事,怎样都睡不着。妙香妙云早就给她打发去休息了,她俩跟着焦急了一晚上,想必也累极。而离着熙和宫不远处的宫道上,正有两人匆匆夜行而来。“皇上,皇上,您说您这是何必呢?”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过去,非得偷摸着。“闭嘴,吵醒熙和宫的人朕拿你是问!”黑暗中看不清傅瑜景的脸色,不过语气倒是有意压低。他夜里一直静不下心来,一会儿想着要来当面问她,一会儿又犹豫不定。直到上榻之后翻来覆去总觉得怀里空空不习惯,干脆翻身起来,收拾好衣物拉着李安出了未央宫。已过了子时,依着元儿平日的习惯定然睡熟了。他始终记挂着同她约好了一起用晚膳,最后自己没去。虽然恼她,气她,甚至怨她,但傅瑜景仍是担心她,也不知她好好用晚膳了没。心中暗骂自己没骨气,脚下步伐倒是没停。很快到了熙和宫前,守夜的宫人昏昏欲睡中竟然看到皇上深夜来访,忙不迭跪下行礼,准备去通报一声,及时被李安拉住了。“皇上这是暗访,不得走漏风声明白吗?”“不,不明白,”守夜宫人挠挠头,“连娘娘也不能禀报吗?”“那是当然!你就当今夜皇上未曾来过,懂吗?”“是,是。”李安同他通口信的时候傅瑜景便一直往里打量,只是这会儿殿内也没有人,只点了几盏灯,什么也看不到。兴许是心理作用,傅瑜景竟还觉出了些冷清的滋味儿来。打发走了守夜人,李安猫着腰上前,“皇上,没人了,您快些进去吧。”一言难尽的看了眼他这副做贼的架势,傅瑜景不忍直视,“给朕在这儿守着。”说完撩起衣摆跨了进去。口口声声骂着李安,他却也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微微屏住呼吸,生怕吵醒惊动了他人。李安摇摇头,他就猜到皇上撑不了多久,果然,这还没过夜呢,哎。心里腹诽不停,还是老实的给皇上守起了门。避开外间打起瞌睡的一名小宫女,傅瑜景撩开珠帘,借着墙壁上燃着的两盏灯,摸进了寝殿。殿内燃着她惯用的安神香,四下无声,他耳边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和轻微的呼吸声。掀起床边的纱幔,傅瑜景也不知想要看到怎样的她。然而秦怀妩向着里侧,呼吸平稳,睡的极好。看着她的背影,傅瑜景抬起的手缓缓收回,漆黑的眸子闪过挣扎。他还从未做过这样威严扫地之事,夜探嫔妃寝宫,却连当面质问都不敢,幸而夜深无人看见,李安也没胆子出去声张。在床边坐了许久,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傅瑜景给她掖了掖被角,马上入秋了,夜里凉。理好被子,抽回手打算回未央宫,却突然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拉住。“皇上半夜偷偷溜进臣妾的熙和宫,枯坐这许久,一言不发,只为了看一眼便离开的?”秦怀妩拉住他的手缓缓转过身来,清亮的眸子直视着他,哪有半分刚睡醒的模样?傅瑜景浑身一僵,被当场抓包的尴尬亏得有夜色遮掩看不真切,不过两人都心知肚明。“元儿还没睡着?朕,朕是怕吵着你,这才放轻动作”“皇上想说的就这些吗?”秦怀妩打断他。她确实一直没有睡着,方才外边的动静她隐约听见了些,本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贼,正提高警惕,后来那人慢慢靠近,她便放松下来。说来奇怪,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听着呼吸和脚步声她便能猜出是他来。本想装作睡着,没准儿还能听到一些他的心里话,谁知他一来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她感觉到他要离开,方才咬咬唇,伸手拉住了他。“夜已深了,元儿早些睡吧,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了。”明明自己才是生气的一方,应该来兴师问罪的,怎的自己还这般心虚了?不舍的将她手牵开,却又被抓住。“元儿可是舍不得朕?朕改日”“皇上。”“您当真没有事要问我吗?”秦怀妩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头青丝绕了满背,活像只妖精勾人精魄一般。这副冷静迷人的模样腾的点燃了傅瑜景死死压抑住的怒火。他不明白她在做了这样的事被自己发现后为何还能保持如此坦然镇定的模样,是吃准了朕对她下不了狠心吗?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李安派人给她传信的事自己也是默许的,她也知道一切,他不想再折磨自己。“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感觉到她手心的热度,傅瑜景觉着不行。这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狠狠心将她手扒开,退后两步,审视着她。“臣妾没什么可解释的,便如皇上所查的那样,入宫之后,臣妾一直在服用避子药。”秦怀妩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坦言自己做过的事。眼神未从他身上移开过,空出的手抚了抚小腹。傅瑜景脸色铁青,不期然想起了那两个宫女所说“要么心里有人,要么心里有鬼”,他知道不可信,但是一想到这个可能,他脸色刷的变黑。攥紧修长的五指,骨节“咔咔”作响,“为何?朕待你不好?还是你不知道身为朕的女人,为朕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到底还是不敢将最恨也最怕的疑惑问出口。“当初臣妾的心思您不是都明白?在自己都还没站稳脚跟的情况下,臣妾怎敢冒险在这宫里生下一个孩子?”其实秦怀妩没有想到他反应会这样激烈,因为他们才定情没多久,正是感情升温最快的时候,以往的事他摆明了既往不咎的。自己服用避子药也是以前的事,他不应该会气成这样。“你不信朕。”明白她说的都是真的,他也能理解,但是这不是他想听的。避子药他可以不追究,但是她服药的原因是否真的如此?不信他……这不明摆着吗?秦怀妩属实迷惑了,现在来翻旧账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皇上,臣妾自从那次受伤之后便再也没有服过药。何况,如今臣妾不是已经在试着信你了?”不太明白他到底在愤怒什么,但秦怀妩还是耐下性子安抚他。听到她已停药许久,傅瑜景下意识信了她,这才心里好受了些。明明是自己审问她,莫名其妙变成自己被牵着走,傅瑜景也意识到自己从傍晚开始便失去了以往的理智。见她神色间毫无半点心虚与闪躲,傅瑜景不禁自嘲,亏得自己一世英名,竟被旁人三言两语就左右了情绪。“你,你告诉朕,你方才所言便是全部因由了?不是因为别的任何原因……或者人?”摸了摸鼻子,傅瑜景眼睛往别处看,悄悄竖起耳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秦怀妩一言难尽的看着那个装死的男人,他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何况,就算真是因为自己心里有别的男人,自己怎么可能坦白告诉他?真是气糊涂了吧。被他这难得犯傻的模样气笑了,秦怀妩故意放慢了声音,“其实,其实也有一些别的原因……”傅瑜景眼睛立即转回来,怒瞪着她,仿佛她要敢说一句不对的话,他便要吃了她一般。“原因就是……就是,臣妾心里一直……”勾了勾唇角,秦怀妩视线不移,看着他脸色由青到紫,再慢慢转绿,总算接着道,“臣妾心里一直有些害怕。”“听闻母亲生臣妾之时遭了大罪,险些难产,女子生育是去鬼门关走一遭,臣妾一直担心。”说着低下头,神情落寞。傅瑜景见不得她这样低落的模样,情不自禁上前两步搂住了她。“你若害怕,早些告诉朕便是,朕一定叫太医给你好好调养,保证不会有任何危险。”感觉到她身子都在颤抖,傅瑜景真的以为她怕极了。原本的怒气也去了大半,只要她心里没有别人……“好了,元儿别怕,朕在呢。”“噗嗤。”秦怀妩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在他怀里笑得打滚。见她这模样,傅瑜景哪能不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个小骗子!“都怪朕将你宠坏了,整日连朕也敢捉弄!”傅瑜景火气又上头了。秦怀妩赶紧扑进他怀里,靠在他胸前,软声道,“臣妾知错了,皇上那日可是应了臣妾,要更加纵着臣妾的,莫不是想反悔了?臣妾可不许的。”说着软软的话,声音却是恶狠狠的。“朕是皇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可能后悔。”拍了拍他胸口,秦怀妩安抚的道,“皇上难不成忘了臣妾及笄之前那些年在京中为何背着那些个名声?”说到这个,傅瑜景眼中浮出一丝戾气!莫名其妙怎会传出这样的消息来,被他发现背后之人是谁,定要好好惩治他!“臣妾自幼养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识的男子除了亲人便只有家中下人,皇上以为臣妾能看上那些个下人?”“还是说皇上如此不自信,竟认为自己比不过一个下人了?”“胡说!朕堂堂皇帝,一介仆人如何与朕相提并论?”“那便是了,身边从无异性,臣妾打哪儿去找个心上人?”抬起头下巴撑在他心口,秦怀妩皱皱鼻头,“还是皇上腻了臣妾,故意找这样一个由头来想要打发了臣妾?”说着眼眶竟红了,摇曳的灯火里闪着盈盈泪光,好不委屈。明知她在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傅瑜景气的低头咬了口她小巧的鼻头。“往后若有再犯,朕绝不轻饶。”话到这里,这一茬算是掀过去了,秦怀妩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她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的过关,别看她方才唱作俱佳,撒娇耍赖一如既往,心里着实没底的。也许,是她低估了这个男人,也低估了他的心意。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秦怀妩轻声道,“好。”她现在是真的想要为他,也为自己生一个宝宝。一个出生在父母殷切期盼与喜悦中的宝宝,没有任何算计与衡量。兴许她现在仍然无法保证能完全的护它周全,但,她应该相信这个男人。他们的孩子,会是世上最聪明,也最幸福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