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第二十天,在确认绝对安全之后,躲在地窖里的一群人才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被关了足足二十天的骑兵们发疯似地呼喊着、欢呼着,有的漫山遍野地奔跑,有的则干脆扎进门前的小溪里翻滚。一个个疯狂地折腾着,一副不精疲力尽绝不罢休的样子。
好不容易重新回来的宽广天地、清新空气、阳光、露水让他们兴奋不已。
艾尔文也很希望像他们一样,不过他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只能坐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就算刚从发臭的地窖里出来,实在想洗个澡,也只能脱了衣服然后一点一点地试探。直到确定身上的伤已经不会因为冰凉的溪水而刺痛之后,才整个泡到水里。
骑兵们喧哗着,世界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往昔的美好。
在场的都是男人,也因此,他们现在全都是满脸的胡子,就连艾尔文也一样。活脱脱一群野人。有几个骑兵已经拿出剃刀开始准备给其他人休整仪容了。
肖恩作为队伍的首领,自然是第一个。
一大群的骑兵围着他,嘻嘻哈哈地笑着。
“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吗?”似乎被遗忘了一样的狱卒老兄缩头缩脑地问。
“我不知道,你得问肖恩。”艾尔文回答。
“问他?问他我怕我这辈子都别想走。要不你帮我跟他说说吧,我真不会出卖你们。”
艾尔文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静静地泡在溪水里,感受着从自己身旁湍流而过的清澈溪水,感受着从自己耳边刮过的风。
在地窖里呆了那么多天,他有些头昏脑涨。却不是因为地窖里浑浊的空气,而是因为肖恩口中的,正义过后的一地狼藉。
那些话在他的脑海中缭绕了许久许久,始终无法散去。
也许就是这样吧,这才是事实的真相。当正义只能存在于传闻之中,遥远得无法触碰的时候,它能带给人的,也就只有痛苦了。
想着,艾尔文不由得笑了。
到了晚上,他们的衣物都全部被清洗好晾了起来,一排排的,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印染布坊似的。所有人都穿着底裤围在篝火边,一起等待着烤架上的烤羊、野兔。
很快,羊肉被木棍插着送到每一个人的面前,他们一个个狼吞虎咽。
地窖那么屁大点地方,想吃口热食不容易,想吃点新鲜的就更不容易了。这可是二十天,甚至二十五天以来的第一次。
“卡普……我是说朵芙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艾尔文问肖恩。
肖恩一边啃着羊腿,一边蹙着眉头答道:“她暂时没工夫管我们了。”
“没工夫?”艾尔文有点懵。
“对,她现在满头包,问题多了去了。哈哈哈哈。这就是小看我的下场。”肖恩义愤填膺地说道:“她下令所有部队出击搜索我们,并且制定了严苛的惩罚,就像她之前干的那样。然而这次出了问题,因为没有我!一部分部队对她的做法提出了质疑。其实他们之前也会提出,但我一般都会把这种质疑拦下来,然后好好安抚一番。毕竟,我不想惹出太多事情,那样不利于任务完成。然而现在我不在了,米勒也不在,根本就没人去干这件事。”
“然后呢?”艾尔文接着问。
“然后就精彩了。”肖恩抹了把嘴上的油,笑嘻嘻地说道:“那些送上去的质疑信函激怒了她,于是她下令要杀东部防卫队的队长。接着东部防卫队直接反了。她指令西部防卫队去剿灭东部防卫队的叛乱,但西部防卫队也反了。不只如此,南部防卫队和北部防卫队也都蠢蠢欲动。她只好自己出手。我估计她以为镇压了东部防卫队,其他防卫队就会屈服。魔使嘛,她确实顺利地杀了东部防卫队的队长。但结果是东部防卫队直接解散了,其他三个防卫队也全部就地解散。他们确实打不过魔使,但他们可以选择原地解散,然后集体逃亡。哈哈哈哈。我这辈子没听过比这更傻的事情了。”
肖恩笑得都快背过气去了,笑完,又阴阳怪气地叹了一句:“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就她那个脑子,除了会威胁她还会干什么?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蠢货!”
听到这些话,旁边的狱卒老兄一下紧张了起来,他小声问道:“那现在……卡普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听说她正在组建新的防卫队,一时半会肯定是组建不起来的。根本没人想听她的。自然,卡普也只能一片混乱了。所以我说她现在根本没工夫管我们。”
几乎所有的队员都在笑,然而狱卒老兄没有笑。艾尔文也没有笑。
卡普当地军队都解散了,那样的话,朵芙娜肯定没办法控制住消息。白城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卡普这边发生的事情。
依琳应该很快就会派出军队讨伐。
可是……
艾尔文望向肖恩手下伪装成猎人,一直负责在外刺探情报的骑兵,轻声问道:“卡普现在的状况,究竟怎么样了?我是说平民的情况。”
那个骑兵似乎一下吓住了,目光疯狂在肖恩和艾尔文之间来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好一会,骑兵才硬着头皮小声说道:“如果您说的是整个卡普的话,那么现在的状况确实有点不妙。到处都是劫匪。”
“到处?”
“是的,到处。每一个地方都有,到处都是。毕竟……几乎所有的军队都解散了。而且很多劫匪就是原本军队里的。已经……死了很多人。”
这一下,在场的骑兵大多笑不出来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有人出声。
“那……我家里人怎么样了?他们没事吧?”
“我父亲和母亲呢?”
“我妻子呢?还有我儿子。”
“我女儿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所有的骑兵都围到了伪装成猎户的那位身旁,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没去那么多地方看。”那位骑兵只能一再地重复这句话。
盗匪丛生,四处烧杀抢掠……
比邪恶的统治者更糟糕的是什么?
是没有统治者,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坐在艾尔文旁边的狱卒老兄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渐渐地,询问的声音消失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篝火里的噼啪作响。
“我建议,我们改变计划,回城堡去。”艾尔文站起来,说道:“我们应该回去,趁现在。军队已经离她而去,我们应该找到朵芙娜,然后直接击败她。”
“你疯了!”肖恩一下站了起来,喊道:“她能把东部防卫队解决,难道解决不了我们?而且……我们现在马上去白城让贝希尔大公发兵,这才是最正确的办法!”
“但是我们一来一回,包括整军的时间至少要一个月!他们的家人等得及吗?卡普的民众等得及吗?”
肖恩一下语塞了。回过头,他望向自己的部下们。
几乎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在闪烁。
“可是……可是……”肖恩支支吾吾地说:“可是我们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对付朵芙娜。”
艾尔文斩钉截铁地答道:“她没有准备,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可是……可是……”肖恩还在可是。
艾尔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会反对,但我还是想这么做。其实应该感谢你。你告诉我,银月骑士团从来没来过卡普,白骨圣光教廷从来不在卡普民众的选择里。现在,我想让它成为卡普民众的一个选择。既然我来了,就不能丢下他们离开。”
在场的骑兵们都望着艾尔文。
艾尔文认真地说道:“哪怕有危险,身为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队长,我也必须去尝试。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跟他们站在一起。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使命。我必须……制止这一切。不愿意去的人可以选择前往白城,我会给你们写介绍信。”
说完,艾尔文转身朝着小木屋走去。
“我,我去……我得回去救我母亲。”
第一个骑兵站起来跟上去了。
“我也去,我妻子还在家里等我呢。”
第二个骑兵站起来。
“我也去……”
骑兵们三三两两地站起来,走向木屋。
转眼之间,篝火边就只剩下肖恩了。
哦,还有狱卒老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肖恩气愤地把自己手里的烤羊腿丢到了篝火堆里,溅起了火星。
狱卒老兄小声问道:“你没家人吗?”
肖恩沉默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他也站起来,喊道:“我也去!等等我!”
说完,他朝着木屋小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唾骂道:“妈的,我一定是有病!这时候回去一定会死的!”
夜风很凉,轻轻地吹着。篝火地烟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缓缓升腾,直至天际。
望着滋滋燃烧的篝火,狱卒老兄沉默着,然后缓缓地笑了出来。
没人看管,不过他忽然,不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