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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去大夏找哥哥之前,谢锦宁还有几件事要做。其一,关于苏家的安排。由于晏澈并没有接受苏沐清以另一半家产相赠,苏沐清干脆将全部家产,都赠送给了定南王府赎罪。之后,又带着苏家众人投靠谢锦宁,自陈从此愿为谢锦宁效命,唯她之命是从。而谢锦宁,也并没有杀鸡取卵,卖掉苏家献给她的商行货铺等一众产业。她写信,让洛君来一趟云间城,将苏家纳入定南王府涵元阁的商贸体系,又让苏沐清继任苏家家主,继续经营苏家一众产业。每年利润的两成,苏家自留;每年利润的五成,用于给边关将士改善生活,增加战后伤残抚恤金,抚养在战争中牺牲的将士遗孤,以及兴办军属学堂,凡是戍边将士,子女都可以免费上军属学堂,还负责一日三餐和住宿;每年利润的三成,则留着继续投入,扩大经营。此项决策一传到边关,戍边的一众将士无一不对定南王父女感激涕零。这个时候,谢锦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以后的短短数年之间,洛君和苏沐清,以涵元阁和苏家为支点,缔造了一个庞大的遍及七国甚至海外的传奇商业帝国,成为了她不可或缺的臂膀,而军属学校,则培养了无数军中英才,让她成了军心所向,给她的理想和复仇之矛提供了坚实的后盾。那个时候,她由衷庆幸,今天所作的决定。其二,便是令三千府兵剿匪。据那位劫匪二当家说,他们本是游荡在各处的散匪,是被一位口才极其惊人的文士四处游说,说服了他们联合起来干这一票大的。这个人是谁?到现在还没露出水面。按照风格,当又是一位诡谷中人。其三,便是审讯慕容和靖。之所以把慕容和靖丢在一边多日不闻不问,就是要杀一杀这位诡谷第十二代嫡传门徒的傲气。※※※慕容和靖因为腿部伤口感染,外加精神上受到重创,这几天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在昏昏沉沉中,他被人直接从大牢,抬到了城主府花厅的羊绒地毯上。慕容和靖睁开眼,勉强用手肘支撑起身体,便看到谢锦宁侧对着他,正拿着一把小金剪咔嚓咔嚓给一盆蔷薇修剪枝条。慕容和靖大笑,重新躺倒在羊绒地毯上:“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早知道逃个什么劲,还搭上自己的双腿。谢锦宁慢条斯理道:“你在我的城里搅风搅雨,不招待你一下,有失我这个主人身份。”“你准备怎么招待我?”“这取决于你,是想死还是想活?想活,有想活的招待法,想死,有想死的招待法。”慕容和靖不说话了,花厅内陷入沉闷。谢锦宁微微一笑,和她比谁沉得住气?一时之间,花厅中只剩下谢锦宁剪刀咔擦咔擦的声音。半晌,慕容和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想活,你就会放过我么?”“你傻了吗?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若想活,当然要给我一个让你活下去的理由。如果你对我没有丝毫价值,我有什么理由留你一命?”“只要你肯放了我,我立马给大魏国主送信,让他们用十万两黄金来赎我。”“我看起来很缺钱吗?”“我叔父大魏成王魏休有一块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和大周前一位皇帝的那块同出一源,只要你放了我,它就是你的了。”“一块不能吃不能用的破玉,放家里占地儿还得防偷儿,想卖都没人买得起,我要它做什么?”“你……”慕容和靖咬牙。“嗯?”谢锦宁眯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说,想清楚,你是想死还是想活?慕容和靖能屈能伸道:“我师兄诡谷少主慕容熙珍藏有一只世间独一无二的千年灵参,无论伤得多重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用它救活。”“我对慕容熙的命更感兴趣,让他用自己的命来换你,我可以考虑一下。”“你……”按捺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慕容和靖气死了,说不出话,死死瞪着她。他只觉得,在继晏澈重伤了他的身体之后,谢锦宁又狠狠摧残了他的心灵。他和这对兄妹犯冲。“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他有些崩溃地问。“你难道不应该先交代一下,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从前对我哥哥做了什么,以至于我哥哥挑断了你的脚筋?”慕容和靖吃了一惊:“你都知道了?你知道他是你哥哥?”谢锦宁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以哥哥为棋子,以他的身份为利刃,来打击报复我们定南王府,不正是你们的计划么?”这些事,在谢锦宁得知晏澈是自己的哥哥,而哥哥又莫名针对大魏皇室和诡谷中人之后,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哥哥一定是在大魏皇室和诡谷中人手中吃了很多苦头,才变得如此仇恨他们。想到这里,谢锦宁看慕容和靖越发不顺眼。“棋子?”慕容和靖苦笑道,“这样的棋子,简直是执棋者的噩梦,他早已成了一枚失控的反噬棋手的棋子,让他活了下来,简直是殷帅、魏王叔、师兄和师傅最大的失策。”殷帅,指大魏兵马大都督殷术,魏王叔指的大魏王弟魏无咎。“啪”的一声,谢锦宁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不悦地冷声道:“你还是先考虑,怎么让你自己活下来吧。”慕容和靖捂着左脸,整个面容都扭曲了,眼中喷出怒火,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心中恨得滴血,也只能强忍着。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数遍: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好男不跟女斗……护短成这样,连说都不能说,慕容和靖有些明白谢锦宁绕那么大弯子的目的了。“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你就放了我?”“你想得美,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以祖师爷诡谷子的名义发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谎言,就叫我有生之年,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慕容和靖咬牙道,他自认为这是个极“歹毒”的誓言了,“庸庸碌碌”对他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谢锦宁轻嗤了一声,道:“我只答应,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可以给大魏国主一个赎你的机会。否则,以你在我云间城的所作所为,死一百次都不为过。”“平安郡主,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慕容和靖咬牙嘲讽道,刚才是谁说不缺钱不稀罕赎金的?……慕容和靖于是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关于晏澈的一切。从慕容和靖的口中,谢锦宁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当年魏无咎把不到两岁的哥哥扔下万仞危崖。居然没有掉下落雁寒潭,哥哥的衣裳被崖壁上的树枝挂住了,过了两天两夜,在悬崖上面清理战场的大魏士兵隐约听到娃娃的哭声,接着看到一只雄鹰叼着一个小娃娃从悬崖下飞上来,魏军射下雄鹰,小孩摔下来,竟然没有死。魏无咎认出这正是被他摔下悬崖的那个孩子,心中十分惊奇,这个孩子竟如此命大。经过万仞危崖一战,魏无咎对谢正卿又恨又怕,一时心中冒出诸多想法,觉得杀了这个孩子,不如留下来,关键时刻牵制谢正卿。如果能养大这个孩子,让他永世不认他的父亲,更甚,让他仇恨自己的父亲,和谢正卿杀得你死我活,该是多么畅快的事。魏无咎于是把这个孩子扔给了魏王,魏王深恨谢正卿,让人把孩子扔到冰天雪地五天五夜不闻不问,五天后,雪地里传来微弱的婴孩哭泣声,孩子居然还没断气。魏王大惊,觉得这孩子有上天保佑,才能奇迹般的活下来。难道上天是在以这种方式警示他,这个孩子杀不得?魏王一时深深忌惮,不敢要他性命,把他扔到了诡谷。大魏有很多王孙贵胄子弟,在诡谷外谷进学。而这些人中,很多人的亲戚死在战场上,大胤兵马大元帅谢正卿手中。这些人深恨谢正卿。谢锦宁的哥哥生活在这群人中,从小到大,受尽欺凌,甚至多次生命垂危。诡谷的孩子经常联合起来欺负他一个,辱骂殴打,朝他扔石头,拳打脚踢都是常事。他小小的一个,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起不来。最严重的是七岁的时候,他的手脚被打断了,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动不得,几天几夜没人管,渴极了饿极了,艰难地爬到窗前,伸出头,接屋檐上滴下的雨水喝,吃屋角的青苔。后来据说是他捡来养的猫救了他。之后不久,喜欢漂亮小男孩的大魏长乐王魏熹到诡谷看他的侄儿——大魏三皇子同时也是诡谷少谷主慕容熙。在看到哥哥的长相之后,动了歪心思,命人将他绑起来,送入自己房中。哥哥的猫,为了保护他,被魏熹的随从摔死了。那只猫死了之后,慕容熙莫名动怒了,命人杀了摔死那只猫的随从,又把哥哥带到了他的药阁。哥哥才逃过一劫,免遭魏熹毒手。在诡谷长大的慕容熙喜欢研究毒药,于是拿了哥哥做试药对象,每天被喂各种毒药,慕容和靖多次看到他中毒后七窍流血,身体抽搐,疼得打滚的样子,可他就是奇迹般在各种毒药的喂养下活了下来。哪怕他耳朵聋了,眼睛瞎了,嘴巴哑了,他还是坚强地活着。再之后,有三个月,他失踪了,但很快,慕容熙又把他找回来了。慕容熙再次把他带回诡谷,重新把他丢进了那群欺负他的孩子之中。但是也对那群孩子下了命令,不许弄死他,谁弄死他,慕容熙就会弄死谁。只说不许弄死,没说不许欺负。诡谷的孩子像从前一样欺负他。可哥哥变得越来越不好欺负了。他像匹狼一样,每次众人欺负他,他就逮住领头的一个,死死咬住不松口,牙齿被打断了,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下来,众人被他的狠戾和不要命惊呆了,虽然每次他受伤更重,但是领头欺负他的人,总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哥哥越长大越展现他聪明过人的一面,那些欺负他的人,后来总会出各种各样的意外,不是被猎户的兽夹给夹断了腿,就是走路不小心滚到沟里去,或者出去玩被凶兽咬了……找不到任何证据是他做的,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出事的都是欺负过他的,久而久之,诡谷的孩子就有些怕他,不太敢欺负他了。等他再长大一点,十来岁的时候,容貌越发冰雪漂亮,诡谷的人恨他,怕他,却又无法不被他的容貌所吸引,漂亮成这样的孩子,简直天下少有。诡谷少主慕容熙喜欢下棋,从来没有遇到敌手,扬言,谁赢了他,他便可以答应谁一个要求。哥哥聪明绝顶,居然在练了一年棋之后,就下赢了慕容熙,提出要求:让慕容熙解除他身上的蛊毒。慕容熙冷着脸解了他的蛊毒。慕容和靖的师傅知道之后,勃然大怒,没有蛊毒就无法控制他,诡谷和大魏,都不会允许棋子脱离掌控。这期间,大魏长乐王魏熹,总是借机在诡谷逗留,看哥哥的神情越来越不对,愈来愈露骨。终于有一次,魏熹深夜摸进哥哥房中,众人听到房中激烈的打斗动静,连门都“哐啷”一声被木椅砸破了,接着听到魏熹的惨叫,众人连忙跑进去。发现魏熹被他打得头破血流。慕容和靖的师傅——诡谷谷主彻底恼了谢锦宁的哥哥,想着反正控制不住他了,直接将他送给了魏熹当娈童,来平息魏熹的怒火。被送到大魏长乐王府的第一天晚上,他就一把大火将长乐王府一半烧成了灰烬,长乐王魏熹大怒,将他关在水牢中五天五夜,不给吃不给喝。他的聪慧和机智,又一次帮他度过难关。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想法子逃出了长乐王府水牢。他一路逃出大魏,往大周而去。却在经过大夏时,无意中救了大夏安王世子晏临。晏临一个人偷偷跑到夜市上玩,被拐子套了麻布袋捉了去,大夏安王晏云涯只得晏临这一个儿子,在晏临失踪之后,找儿子都快找疯了。谢锦宁的哥哥将晏临从拐子手中救出来,平安地送到了安王府。晏云涯分外感激他,将他收为义子,并承诺,帮他找他想找的人。自从,他便成了晏澈。他要找的人在大周,但据说,一直都没找到。……慕容和靖说着晏澈的遭遇,讲到他所受的折磨时,神情十分快意,仿佛连自己身上的伤痛,都好了许多。谢锦宁听得浑身发抖,潸然泪下。原来,晏澈不止是哥哥,还是她寻找多年的小阿澈。不敢想象哥哥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折磨,多少次九死一生,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上苍对他们的最后一丝怜悯。待她看到慕容和靖脸上的快意神色,恨得反手就是一巴掌。慕容和靖捂脸,愤怒地看着她:“你答应放我一条生路……”“我没说过不打你。”“……”谢锦宁转头擦干眼泪,回头冷声道:“大魏皇帝有一块暖玉,是治疗寒症的至宝。让你的人拿暖玉和十万两黄金来赎你。”“可暖玉已经被国主赏赐给冯贵妃了。”慕容和靖道。“这我不管,总之要到暖玉你就活,要不到暖玉你就死。”谢锦宁冷冷道。再也没有心情和慕容和靖说任何话,谢锦宁命人将他丢进大牢。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不说话,也不吃饭,出来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子。众人担忧地看着她。“我没事。”谢锦宁沉声道。然而配上红肿的眼睛,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郡主,”阿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道,“薛岚经过审问之后,透漏出一件秘闻。”“什么秘闻?”谢锦宁问。阿雀低声对谢锦宁说了几句。谢锦宁脸色变了。“少白哥哥危矣!”“沈英听令,速速率府中最精锐的骑兵五百骑,每人带两匹快马,连夜往盛京方向奔驰,中途换马,不要停息,以最快的速度追上皇长孙殿下,护送他安全抵达盛京。”“属下听令!”沈英领命而去。阿雀刚和她说的是,薛岚透漏出,大胤皇帝除了齐郡王外的三个儿子,全部中了无常之毒,毙命之日,就在这几日。而至尊自己,似乎中了比无常之毒,还要难以察觉和难缠的毒,时日无多了。并且,阿雀还汇报了最近收到的来自盛京的情报,朝中文丞相倒向了齐郡王,并且把持了兵部和户部。……如果齐郡王对自己三位兄弟下手了,没有道理不对姬少白下手。三位王爷如果死了,那么齐郡王通向皇位仅剩的阻碍,便只有姬少白了。对姬少白下毒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经过谢锦宁多次提点,姬少白在这方面防备得很紧。那么齐郡王会怎么对姬少白下手,就不难猜了。此次回盛京的路上,姬少白十有会遇到危险。该死的慕容和靖,居然给她留一手。“周府尹,你带人去地牢,将慕容和靖给我狠狠抽一顿。”谢锦宁怒道。“是。”周定方领命而去。不久之后,地牢中就响起了慕容和靖的惨叫声。谢锦宁不知道的是,如果她没有让沈英带五百骑兵连夜驰援营救,姬少白会身受重伤,从而没有及时赶回盛京,导致错失了皇帝留给他的传国玉玺和圣旨……而这一世,因为她的蝴蝶翅膀,一切都不一样了。※※※大夏皇都,射鹿城。大夏皇帝在几天前,接到大胤定南王的来信。“吾之爱女暖暖,不日即将抵达射鹿城,恳请陛下看在往日共同抗击匈奴的情谊上,照料护佑吾女一二,并且想办法将她留在射鹿城一段时日,至少三个月内,不要让她离开大夏,吾将不胜感激。——谢正卿。”大夏皇帝觉得这封信很奇怪。大胤定南王爱女如命,写信请她照料护佑自己的女儿,他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想办法将她留在射鹿城一段时日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谢锦宁到达射鹿城之日,大夏皇帝亲自命人将她迎进宫。定南王是名震七国的战神,而大夏皇帝又和他有同袍之谊,他的女儿来了射鹿城,设宴款待是必须的。华灯初上,大殿之上,歌舞升平,美酒佳肴,应有尽有。殿中众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朕与定南王,曾是同生共死的袍泽,他的女儿,在朕心里,就如同朕的亲生女儿一般,平安郡主来射鹿城,可要让朕尽一尽这地主之谊,射鹿城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朕让这几个小子陪你好好逛一逛,可要玩得尽兴一些。”大夏皇帝指着坐在他下首的几位子侄笑道。几位世子连忙笑着应承。“皇伯父放心,我们会带平安妹妹好好逛一逛射鹿城的。”谢锦宁微笑着把盏:“多谢陛下和几位世子。”“郡主喜欢什么样的寝殿,尽管和本宫说,本宫帮你布置。”皇后也笑道。谢锦宁微笑道:“多谢皇后娘娘,我正好有想住的地方。”“哦?平安郡主想住哪里?”皇后感兴趣地问道,殿上的众人也好奇地看过来。谢锦宁转身,一步一步走到安王晏云涯面前,眼睛看的却是晏云涯旁边那个风姿绝世、惊艳众生的少年。“安王殿下,我想在您府上叨扰一段时间,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