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黑衣、身材高大、目光冷酷诡谲、面容倨傲的年轻男人,高昂着头颅,双手背在身后,走进房中。“听说苏三公子回来了。”黑衣男人道。“是,我刚见过了。”薛岚对这年轻男人十分忌惮。“这个时候回来,来者不善。对我们行事不利,万一被他发现端倪,会导致我们前功尽弃。”黑衣男人,也就是诡谷新出山的门徒慕容和靖道。他一直藏在苏府的一处偏院,薛岚能顺利当上家主,得益于他的暗中策划。而他也借助薛岚家主的身份,谋划了他自己想做的事。两人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的意思是?”薛岚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意外身亡,免得节外生枝,这个时候,我们所谋之事万万不能有失。”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薛岚。她一下子暴怒,蹭地一下站起来,冲着慕容和靖歇斯底里道:“不许你动他。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跟你鱼死网破。”“你!”慕容和靖又惊又怒,平日里,薛岚一直对他言听计从,他没想到薛岚会为了苏三公子反抗他。“你发什么疯?”“我不管,你说我疯了也好,不许你动他!我就是不许你动他!”薛岚双眼发红,激动道。慕容和靖眯起了眼睛:“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们以前就认识?”“不认识。”薛岚否认道,潜意识就隐瞒了无双公子冒名顶替苏三公子这件事。“那你这么激动地护着他做什么?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情郎。”“我……我……反正我不许你伤害他。苏家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苏三公子再出事,别人一定会怀疑上我。”慕容和靖冷笑:“苏家已经死了两兄弟,该怀疑的,早就怀疑上了,你要做的,是站在高处,让别人就算心有怀疑,也不敢说什么。自古成王败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做就做得彻底一些。”薛岚却还是坚持:“别的可以商量,但无论如何你不许动他。我们完全可以想别的办法,让他不干涉我们的事。”“别的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能左右得了他不深究苏家两兄弟的死吗?那可是你下的手,被他发现端倪,第一个死的是你!”慕容和靖轻蔑道。“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许动他。”慕容和靖大怒:“蠢女人,脑子进水了吧你!”两人不欢而算。出了门,慕容和靖就对身边的小厮说了几句,安排了下去。夜色中,他的嘴角挂着微冷的弧度,薛岚只是他的傀儡,他怎么会把薛岚的警告放在眼里。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计划,出现任何意外。而薛岚这边,盛装打扮,提着鸡汤和燕窝,心情忐忑又兴奋地来到晏澈住的院子之后,却被那个双眼喷火的小厮拦在了院子外面,毫不客气地道:“公子已经睡下了,夫人请回吧。”薛岚不甘地踮脚探望,道:“可公子房中的烛火还亮着。”那双眼喷火的小厮冷冷道:“公子习惯睡觉点蜡烛,有问题吗?”“你……”薛岚扬起巴掌,然而最终没有落下,这是无双公子的小厮,她不想得罪,给无双公子留下不好的印象。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个双眼喷火的小厮有些眼熟,像……像谁呢?莫名的,她不愿意去想。薛岚最终失望而归。而晏澈,却在房中,就着烛火,观察一只被透明琉璃罩罩着的七星瓢虫。这只瓢虫想咬他,被他抓住了。一边的晏临好奇地伸手,想揭开灯罩,却被晏澈制止。“当心。”晏澈道。“这只瓢虫有什么特别吗?”晏临好奇道。“这可不是瓢虫,这是诡谷独有的,杀人于无形的利器——夺命蛊。”晏澈嘴角勾起微冷的弧度。慕容和靖,真是久违了!说话间,晏澈放了一只蛾子进透明琉璃罩,灰扑扑的蛾子撞上七星瓢虫,顷刻间,居然化作黑色的细沙,扑簌簌落下。晏临倒吸了口凉气。“这……这也太邪门了吧。”这时,那看着薛岚双眼喷火的小厮,领着两位黑衣人走了进来,这小厮才是真正的苏家三公子——苏沐清。“公子,苏家前任家主的验尸结果出来了。”“讲。”扮成小厮的苏沐清立时竖起了耳朵,眼中神色很是紧张,大哥是否正常死亡,真相就在眼前。“苏家家主是死于一种无色无味的□□。中毒有三年之久,此毒毒性不重,以至于很难察觉,然而却戒大喜大悲,一旦情绪起伏过大,此毒会在人体内异变成致命毒药,且被毒死的人,看起来像是哀伤过度而死。这种奇毒,属下真是闻所未闻。”“哐”的一声,苏沐清一拳砸在红木桌子上,双目含泪,咬牙切齿,“我哥果然是被害死的。”“这是诡谷少谷主慕容熙的无常之毒,最忌喜怒无常,大喜大悲。”提到慕容熙,晏澈面色微冷。他一边轻弹琉璃罩,逗弄七星瓢虫,一边道:“如此,可以确定,慕容和靖就在苏府之中。”“这几天,苏府所有能住人藏人的院落和房间,给我不动声色地,一间一间地搜!”“属下领命。”※※※云海别院,谢锦宁审讯完毕,吩咐阿雀道:“给父王去信,通知他小心朝廷派来的监军,兵部新任命到昌平关的偏将,以及户部督粮官,朝廷恐怕出了变故,兵部、户部均被奸佞之徒把持了。”一众人大惊失色。“这……这是要变天了吗?”谢锦宁想了想,道:“给北境的少白哥哥也送一份同样的情报,让他千万小心,可能有大事要发生。”“现在,我们即刻回云间城。先回城主府,再去一趟苏家,会一会刚回苏家的苏三公子,和现任家主薛岚。”“另外,封锁城门。”“属下这就去办。”沈小将军忙道。※※※此时苏府一处偏院。一位黑衣男子狠狠踢了面前的小厮一脚。“你这个废物,让你放一只虫子咬他,这点事都办不好。”“大人,小的真的尽力了,苏三公子,实在是太过机警了,那只瓢虫还没靠近他,就被他用琉璃罩罩住了……”小厮战战兢兢哭诉道。慕容和靖心中恨恨,这苏三公子,何许人也,居然如此谨慎,如果他是用手抓夺命蛊,那么他死定了,可他居然拿琉璃罩去罩。这时,小厮瞄了瞄慕容和靖的脸色,忐忑道:“大人,还……还有件事……”“什么事?”慕容和靖不耐烦道。“小的打听到,平安郡主回云间城了,已经进了城主府……”慕容和靖脸色顿时变了,大怒,失声咆哮道:“平安郡主回云间城了,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和我说,留你何用?”说完,狠狠踹起一脚,将小厮踹晕过去。接着,慕容和靖心急火燎地从柜子里抓出几包干粮,几锭银子,几件衣物,和随身匕首,一股脑装包袱,飞快地出门,跑到马厩牵了马匹,飞快地上马出府,朝城门奔去,但凡有人挡路,也不解释,就是一鞭子将人抽到一边。心知谢锦宁回来了,一切到此为止,再不出城就来不及了。匆忙之间,他只顾跑路逃命,连和薛岚商量都来不及。“但愿城门还没有被封锁。”他心中不停念叨,对谢锦宁忌惮之甚。这位郡主的事迹,他可是听说过不少,手段之高明,手腕之厉害,他都不敢撄其锋芒。出山之前,师兄慕容熙再三叮嘱,碰到平安郡主和另外一个人,要退避三舍,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他这一跑,便主动将自己暴露在了晏澈面前。若是等晏澈的人一间一间地搜,说不得还要再等几天才能找到他。慕容和靖刚赶到城门不远处,就见城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一个一个排查,甚是严格,一旁的守城校尉大声吆喝着:“非云间城本地人口,禁止出入。”慕容和靖心中一突,躲到城墙暗处,咬牙诅咒:“这该死的谢锦宁。”此时他不敢再走在有人烟和光亮的地方,只得沿着城墙的阴影,向城门相反的方向行走,小心翼翼躲避着巡城卫。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找到一间客栈,要了间上房暂时住进去。等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只见房中央站着一个人,正含笑看着他。慕容和靖瞳孔骤缩,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仿佛看到了魔鬼。在他面前站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袭雪白的云锦长袍,把今晚的月色都衬得黯然失色,那惊艳世人,诸神厚爱的,鬼斧神工般的冰雪容颜上,此时正缓缓绽放出一个美到让人心碎的笑容。“慕容和靖,别来无恙。”“啪”地一声,慕容和靖背后的门,关上了。“秦犬,不……晏澈,”慕容和靖惊恐地瞪大了眼,骇得连连后退。早知道,他宁愿落在谢锦宁手里。“师傅已经死了,你放过我吧。”“放过你?”晏澈步步逼近,歪头,微笑,犹如佛陀拈花一笑般温柔,完美,令人心醉。声音却冰冷如刀,“就像当初你们放过我一样吗?”听到这话,慕容和靖非但没有好受些,反而更加惊恐绝望了。“晏澈,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是师傅,是魏无咎他们做的,我不过是听令行事,是逼不得已的。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慕容和靖连声音都在颤抖,恐惧到了极点,几乎想不管不顾跪地痛哭向他求饶。然而他知道眼前这人美丽的面孔下是何等的铁石心肠。“说的对,冤有头债有主,既然知道自己欠了债,又怎么可以不还,而妄想躲过去呢?”晏澈微笑着,声音温柔如情人的低喃,手中的剑却缓缓抽出。“晏澈,我知道一件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不想找到你的家人吗?不想知道师傅他们为什么要百般折磨你,辱你,对你那么残忍吗?不想知道大魏王弟魏无咎看你,为什么是那种既恨又怕的眼神吗?只要你答应放过我,我发誓,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慕容和靖真的是恐惧到了极点。他深知这人多可怕,连师傅都死在了这个人手中,在这个人面前,他连一丝胜算都没有。“身世?家人?”晏澈笑了,这次是看蠢货的,嘲弄般的笑,“慕容和靖,你还是这么喜欢自作聪明。你若真的了解我,就不会在我面前,提家人这两个字,在我眼里,这两个字,一文不值。所谓家人,对我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既然当初选择了放弃我,既然在我需要的时候,他们没有出现过,那么便永远不必出现。”“我晏澈,这一生,可以有朋友,兄弟,追随者,但是,不会有家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话毕,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出。而慕容和靖手中的匕首,早已伺机出手,一切的求饶,不过是麻痹对方的手段。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之后,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和解。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只要求饶,就可以原谅的,而有的敌人,是一辈子的。不过一息之间,慕容和靖惨叫一声,滚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双脚和右手的伤口涌出大片鲜血。他的脚筋和右手手筋被晏澈挑断了。“我的腿,我的手,你杀了我吧。”慕容和靖左手抱着双腿,痛苦地大叫起来。“杀了你?不,我不喜欢这么血腥的事情。”少年的声音温柔而残忍,优雅地弹了弹衣袖。“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想,”少年歪头,露出困惑的,思考的表情,“大概是因为,你们当初也没有杀了我,而我这个人,喜欢公平。”“你不过是想看我生不如死,”慕容和靖咬牙切齿道,声音浸染着怨恨的毒汁。“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晏澈,我慕容和靖,第十二代诡谷传人,注定是纵横捭阖,争王逐鹿的翻云覆雨手,不会就这么完了的,你今天不杀了我,我一定会找你报仇。就算我只剩下一只手,我也会好好活下去,让你后悔今时今日的所为。”“不用拿话激我,”晏澈微笑道,“你这条贱命,我暂时没有兴趣取。比起杀了你,看你蝼蚁一样垂死挣扎,确实更能取悦我。”我要活下去,不能死在这里。慕容和靖身体抽搐着,眼睛里燃起两团愤恨的火焰。总有一日,我会把今时今日所遭受的一切十倍百倍地还给他,我要让他碎尸万段……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要活下去……慕容和靖的目光,阴冷如毒蛇,恨不能将晏澈扒皮拆骨,生啖其肉。他咬牙,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向门外爬去,鲜血浸染了他爬过的每一寸地。要活下去,活下去,这个意念支撑着他,直到再也爬不动了,彻底昏死过去。晏澈微笑着,毫不在意地从他身上踩过去,温柔地轻轻叹息:“又少了一个,让我想想,还有谁?慕容启,慕容豹,魏无咎,魏休……下一个,该轮到谁好呢……”※※※出了客栈,已是戌时,皓月当空。他看一眼天上皎月,心知不妙,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谢锦宁在去苏府的路上,又见到了那个惊艳众生的少年。此时,他双目定定看着前方,走得很慢很慢。谢锦宁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不对劲。此时再向前一步,他就会迈入前面的坑中,然而他仍然迈出了脚步,丝毫没有改变方向。“小心。”谢锦宁不由自主地快步往前,想要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