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只同意了倾岳最看重的一件事,便是活着。
但他给的活着与倾岳想象的活着完全不同,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不死罢了。
倾岳不能离开双月宫,还要跟任逍遥签订契约,成为双月宫傀儡般的存在。
这种活着对于倾岳来说,与死又有多大区别呢?她永远也不能离开双月宫,抬头不见青冥,低首没有大地,一生一世只能守在这无人的双月宫中。
这不是倾岳渴望的生活,她咬牙不肯退,最后主动开口:“我愿做一阵之护阵人,只要双月宫的主人还是您,我便会坚守职责。”
任逍遥神色高深莫测地盯着苏暖:“哦?只要我是双月宫的主人……”
任逍遥此时已是喜怒难测的性子,也不知倾岳这句话哪一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突然爆发的杀意让倾岳瞬间便瑟缩成了一团,那杀意如有实质,仿佛已经将倾岳的身体刺出了千万个窟窿。
倾岳知道自己已在生死边缘徘徊,她浑身上下包括牙齿都在打颤,耗尽全身力气方才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话:“那时……您与荣……荣仙子已然……已然双宿双栖……我……我……”
她实在被那滔天的杀意压制得无法将话说下去了,然而下一刻杀意便如潮水退去,倾岳浑身皆被冷汗浸透,她面朝下贴在冰冷的石砖上,心底有一丁点希望慢慢爬上来……
却听任逍遥淡漠地道:“交出一滴心头血,饶你不死。”
倾岳猛地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荣霓裳便是任逍遥的死穴,亦是他疯狂后唯一残留的一点人性,但他为了荣霓裳做了那么多罪孽之事,世间哪里还会有人祝福他们?而倾岳的一句“双宿双栖”,无疑是在告诉任逍遥,她认为他们这对道侣必然成功重续前缘,这正合了任逍遥的心意,终于让他同意了倾岳的法子。
就这样倾岳成了双月宫其中一个阵法的护阵人,有了护阵人,阵法便有了魂魄,冥冥之中自会生出名字来,而倾岳所护的这座阵,冥冥之中生成的性命便是倾岳二字。
数千年来,倾岳便守在这阵中,作为护阵人的这段时间,她生存消耗的不是自己的魂魄之力,而是双月宫的灵气,加上任逍遥的一系列布置,双月宫与倾岳在某种程度上是共生的状态。
原本按照倾岳与任逍遥的契约,一旦双月宫易主,倾岳便能重获自由,但他们两人都忽视了一个可能……
又或者说,不是忽视,而是他们都觉得这种可能完全不会发生,所以谁也没想起要就这种可能性做出什么约定。
而这种可能就是任逍遥陨落,双月宫不是因他的认可换主,而是因为前任主人死亡重归无主状态被他人收服。
为了安抚任逍遥那诡谲的性子,倾岳在落下誓言时特意加上了“待任逍遥与荣霓裳重聚,不再需要双月宫时”这种条件,未曾想到这句当时让任逍遥很是欢喜的话却成了倾岳搬起来砸自己脚的石头。
任逍遥和好容易重新凝聚了起来的荣霓裳的魂魄一朝惨死,这重聚一说便也就成了浮云。
于是原本应该万无一失的契约和誓言便出现了一个漏洞,如今双月宫的主人不是任逍遥,倾岳应该是自由了,可任逍遥和荣霓裳又未曾再续前缘,这自由的前提条件却又不曾达成……
倾岳很是后悔自己当时为何要多嘴说这么一句,纵然当时取悦了任逍遥,却在数千年后把自己给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她越说越气愤,又狠狠拍了拍桌子,却在下一秒可怜兮兮地望着小九:“小九,疼。”
小九连忙上前来托着倾岳的手掌轻轻吹着,好一会后才责备道:“又怕疼,还总是到处拍拍打打,这疼得可不还是你吗?”
苏暖嘴角抽了抽,眼前这年轻女子可是实实在在三千多岁的老人家了,做出这小女儿情态却十分自然,颇让人觉得有些辣眼睛。
倾岳神色自然地捏了捏小九的脸蛋,语气带着微微的抱怨:“这双月宫的新主人若是遵守我与任逍遥的契约也就罢了,我便没有这么多麻烦,可她偏生不肯按照契约形式,我又被自己的誓言束缚着无法自行离开,结果就变成如今这样有些许自主之力的尴尬模样。”
原来若按照严格的护阵人规则来说,倾岳与苏暖根本没办法像现如今这样交谈,她作为护阵人的职责只有一个,操控大阵按照双月宫主人的意愿消灭一切敌人,但倾岳成为护阵人时与任逍遥的契约又是在天道规则认可的,所以她此时已经不算是完全的护阵人了,这行动便多了那么一点点自由。
不过这双月宫的新主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说起对双月宫中任何一处的控制力,她这个主人自然比倾岳要强得多,虽然她没有任逍遥那种本事,对双月宫中的任何一处都不能做出大的更改,但一些细枝末节却也能随她心意调整,偏生倾岳随着双月宫的隐匿沉睡多年,这次醒来后一时想得不周全{又或者是老人家对年轻人天生带着一种轻视},在未弄清楚双月宫新主人的态度前就暴露了自己想要离开的意图,结果这新主人收服双月宫后做的最大的改变就在这倾岳阵中。
原本倾岳一人独大的阵法里多了个女官,在倾岳阵的世界里她是伺候倾岳的,实则却是那新主人给安排的眼线,目的便是要将倾岳的一举一动都给看管起来。
难怪倾岳之前的态度那般奇奇怪怪,苏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之前她一度还以为倾岳是脑子有病呢。
听了倾岳的一番叙述,苏暖先问了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双月宫的新主是谁你可知道?”
倾岳作为双月宫阵法的护阵人怎么会不知道新主人的名字呢?不过她对这个新主人可没什么好感,故也不曾将其放在心上,闻言点着嘴唇想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道:“好似……好似是叫……虞……虞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