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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清清嗓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回什么娘家,我还在这里,哪有儿子不赡养母亲的道理。”妇人面色颓败的摇头:“他不会把你留在我身边的。”许少庭正要说,我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我。张氏苦笑一声:“乖儿,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许少庭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这时明白过来,张氏并非像表面那样不聪明,这个看着没什么智慧也总不说话的妇人,她心中其实大概什么都很清楚。坐在旁边的珍珍握住母亲胳膊,脸上挂着泪珠大声的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让爸爸和你离婚的,我们一家谁也不分开。”许少庭突兀的问出一句话:“他以前也提过离婚吗?”珍珍面色一僵,许少庭就知便宜爹早就有离婚的念头。若一个念头是突如其来,打消它的可能性非常大。若是一个念头日积月累的挂在心头,日日的想,月月的想,直到成为心间的一个执念,还想再打消它——还有这个成功的可能吗?珍珍小声的说出她巧合看到的信件内容:“这次从香港回来,姑姑和爸爸先通了信。”“给姑姑的信里,爸爸写到,一别多年,他始终挂念哥哥和我,我跟在姑姑身边,他最是放心,相信姑姑一定能教育出一位新时代女性。”说到这里,珍珍顿住,小心的看向兄长,许少庭面色平静的开口:“不用顾忌我,你继续说。”珍珍便接着说道:“爸爸在信中说……始终担心哥哥,由母亲能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只怕不是大伯二伯那样,就是成为了第二个母亲一样的人,那更可怕。”“我以前总想,如果没有我,她这样的妇人该如何生存,但现在我发现自己大抵是第一步就错了,之后的每一步都在错上加错。我的婚姻已是如此,更不能让孩子们被她感染,这一代的悲剧便该在这一代结束了。”珍珍低下头,既不敢看兄长,也不敢看母亲,她几乎是一字不错的背下了原文那段话。许少庭听了,文字里没出现离婚两个字,但字字都是离婚的意思。珍珍说完,挣扎着,试探的看向兄长,潜意识的把许少庭当做了主心骨。“哥哥,真的能阻止父亲离婚的决定吗?”许少庭心道,太难了。这便宜爹绝逼不是冲动型选手,这样的人他遇到过,做什么事都会仔细思考,看着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特别好说话。但当他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如无意外,是绝不可能改变这类人的想法。许少庭道:“先忽略离婚这件事。”他不敢说,他还挺赞成离婚。“根本问题也不是离婚的问题。”许少庭脑子转的飞快,总结出要点,“本质问题是,离婚之后,母亲要怎么办。”许少庭想的很好,他想张氏这么多年手里总有些钱财,离婚了搬出许家,自己买个小房子住,还没这后宅子里的磋磨,他和珍珍有空就去看她,陪伴她,这样的日子不也和现在没什么差别。一个人还更自在了。许少庭这样想,就告知了张氏。珍珍听了也露出笑,小姑娘和这个冒牌兄长一样天真,拉着张氏说:“妈妈,哥哥说的有道理,你将房子买的离爸爸新居近一些,我和哥哥就能天天去看你了。”张氏听着这双儿女的为她做的打算,沉默良久。许少庭都有点不耐烦了,才听这妇人轻声的说:“你们想的都太好了。”不止是许少庭,珍珍也受不了母亲这性格,小女孩嚷嚷道:“你说,我们哪里想的不对?”许少庭心中想法和珍珍差不多,他也是受够这妇人瞻前顾后的性格,他唯一能劝自己的就是理解。许少庭耐着性子,拿出他写小说绞尽脑汁打好大纲,定下节奏的耐心,问张氏到底在担心什么。银月一轮,与皎皎的星河挂在漫漫长夜的远方,烛火炸了个灯花,屋中人影摇曳。兴许是这夜晚的寂静,也许是身边少年的温声细语,妇人才将心底的话说出来。许少庭听罢,倒是明白了张氏为何要寻死了。首先张氏手中并无什么钱财,其次,只要这边离婚,许家老太太定会通知张家把媳妇接回去——也许今天去报信的人都出发了。而前车之鉴,张氏的姐姐就是被休回家的媳妇,第二天在池塘里发现了尸体,说是为了保全贞洁自己跳的塘。张家为此找上那夫家,借此为理由要了笔钱。“活人有腿,还不能跑?”许少庭说。张氏眷恋的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庞,她认命般的摇摇头:“我能跑到哪里去?我一个女人,又怎么反抗的过整个张家?”许少庭还要再说,珍珍突然颤声的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果离婚成功,哥哥你又被带走母亲身边,张家那边是可以报官要母亲回去的。”“毕竟。”珍珍咬牙切齿的说,“外公还没死呢。”一袭夜谈,三人对话走进了死胡同,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原点,许少庭发现还是得阻止便宜爹离婚。妹妹和母亲都不出声了,妹妹在无声的哭。母亲却是不哭了,她把女儿抱在怀里,好像她还是那个出生没多久,小小的一个孩子。她用枯瘦的手轻轻拍她的背,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许少庭茫然的坐在床上,环顾一周,不知道为什么活人能走进这样的死路。他漫无目的的扫视着房间,心中道,便宜爹,你自己都说了,她一条命系在你身上,你这是离婚吗,这不是要她的命吗。不知第几次扫过书桌,许少庭目光落在上面,张氏是识字的,还是早年嫁进许家,许怀清教她认得字。于是桌上也有纸笔,许少庭从床上跳下去,走到桌边,就见笔筒中的钢笔,整齐的田字格本,一瓶蓝墨水。把烛台端的更近些,许少庭坐在桌前,田字格本打开,找了干净页面摊开,抽出那根钢笔,他定睛一看,是万宝龙的钢笔。嘀咕着这还是名牌,许少庭打开钢笔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确定书写无无碍,便盯着尚且空白的本子沉思了一会儿。等珍珍擦了眼泪,与张氏好奇的凑过来,他已经写完了一页。小姑娘看过去,带着浓重鼻音问:“哥哥,你在写什么?你是要给爸爸写信吗?”许少庭吹了吹还泛着墨水味的文字,答道:“不是信,我在写个短篇小说。”珍珍和张氏更疑惑了,完全不理解的看着许少庭。这少年翻到下一页,继续伏案书写。他也不是很自信的解释:“我也没别的才能,就让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