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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一川的话让女孩停下脚步,并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样的一眼持续了好久好久,它仿佛能让林瑶一直记得对她说出那句话的青梅竹马,也让望着她离开的一川能将这一幕深深地刻在心里。然后他们开始通信。从宝安递出的信被寄到港市,从港市而来的信则被投递到了宝安。那一封接着一封的信见证者两人的感情从先前的不甚明晰到浓烈似火。林瑶在信中诉说着她刚到港市时的忐忑,以及面对父亲时的情怯与矛盾心情。但很快,喜悦与隐隐的骄傲渐渐代替了最初时的不安与仿徨。林瑶在心中告诉一川,与宝安一河之隔的港市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人富裕,食物的种类丰富,生活便捷,家家户户都有着宝安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家电。林瑶还告诉一川,港市的女孩的穿着与打扮都是她先前从未见过的,既明艳,又时髦。说着,她还给一川寄来她在照相馆里新拍的照片。一川也写下回信。他在信中告知林瑶,她的母亲一切安好。并且,他也在言语中展现出了对于那座城市的向往。是的,向往。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就在那里,就好像鸟雀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棵树。既然林瑶喜欢那里,那么……他也喜欢那里。一川开始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坐在能够眺望到港市的山上。他的妹妹发现了兄长的变化,并在晚饭的时候问起兄长是否也想逃港。这在一川的家里,可是个不得了的话题。因为陈家的大哥,当年的那个小班长,他就是负责抓回逃港的那些人的巡逻队队长。陈家的矛盾成为了电影中极具戏剧张力的一幕戏。它将逃港派与留守派的矛盾,陈家与林家的矛盾,甚至属于一川与林瑶之间未来的矛盾全都叠到了一起。那让人为这整整一个时代感到揪心,并在那近七分钟的时间里连呼吸都不敢太过大声。面对自己的亲弟弟,陈家大哥甚至用上了“叛徒”这样的词。“如果被我发现我们家出了叛徒,我一定带人把他的腿打断,再亲自把他捆去劳改营!”没想到,三年后陈家大哥的这番话语竟一语成谶。一川本就不是太过擅长表达自己内心的人,而太过漫长的分离则让林瑶对于一川的那一团烈火渐渐冷却。从港市寄回宝安的信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村里的人开始由羡慕两人的情比金坚转为对于一川的同情。当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对于他的议论变得越来越多。到了后来,隔壁村的女孩甚至还来向他告了白。可那真的是与宝安一河之隔的港市的魔力吗?不,那是时间的魔力。当一川再次待在没有人的地方遥望港市的灯火时,他仅凭借眼神变化就已经能让观影的人感受到——他想要去港市了。可他的兄长却是巡逻队的队长,那让他怎么能做出“逃港”之举?激烈的内心挣扎展现在人们的面前,而整部影片也被推向了又一个。因为,上头决定对港市开一个让人过去的口子了,向港市放人。在大部分的人还对于这个消息将信将疑的时候,许多人就已经闻风而动了。想要去港市的人坐着火车连夜赶向宝安。一川本该也在那个时候就行动,但是林瑶的母亲却得了急病。知女莫若母,林母在被一川照顾时问他:“我们家瑶瑶是不是对你变了心了。”一川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他说:“没有,瑶瑶在上封信里还在问我什么时候过去,说她在港市等我。”林母:“那你可得快点去了。要么快点去,要么,就忘了她吧。”一川照顾了林母两天。等他终于决定“去港”时,一道公告却突然从天而降。那道突然打开的口子,又突然关上了。但一川已经做了决定了。于是他的“去港”终于还是变成了“逃港”。巡逻小队在岸上大声疾呼,让他们停下,让他们回来。枪声在下一刻响起。虽然这个情节在之前早已有了铺垫,可当它真正出现的时候,还是让坐在地下的栗橙羽随着心被揪起而身体猛地一突。那就好像身体在睡梦中要踩到什么,却一下踩空了。当栗橙羽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旁边的齐思勉时,陈家大哥的哭嚎声便也响起来了。陈家大哥说:“把枪收起来!收起来啊!”终于,陈一川游到了河的对岸。可就好像那曾在前面铺垫的枪声一样,林瑶的动摇也早已给出了提示。它在村里的人对陈一川发出议论时就已经擂起鼓来。而当一川救起了一个过河寻夫的女人时,那擂鼓声几乎已经到了要震耳欲聋的地步。女人在上头打开那道口子之前就已经到了港市了。她来这里,是为了找她那已经七年都杳无音信的丈夫。女人说,她的丈夫和她才刚刚新婚就到了港市。女人说,她不信自己的丈夫会背弃她。女人还说,和她的丈夫一起去打工的人说她丈夫死了。但她不信,她一定要亲自来找一找。此时女人已经在这里东躲西藏了半个月有余了,一旦听到疑似巡逻警察的皮鞋踏地声,她就会不断地发抖。一川把自己藏的干粮分给了女人,自己则根据信上的地址找到林瑶所在的那间药房。而后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孩从一个男人那儿接过了一束花的情景就如此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大家的心里。阳光下,林瑶穿着白旗袍的模样美极了。她看起来甚至都不像是一川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了。而送给她花的男人,则穿得极为考究。他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身旁还停着一辆车。阴影之中,一路翻过了山、游过了河、还在自己所不熟悉的地界上摸索了半天的一川看起来脏兮兮的,还很落魄。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有着好几道泥印。只有那双眼睛,亮得让人不忍去看,却又无法不去看他。一川躲在小巷里,直至林瑶坐上停在药房门口的那辆车。当他转身离开时,坐在车上的林瑶似乎若有所感。她转过头去寻找,但喜欢她的那个男孩已经消失在深巷之中。离开后的一川又踏上了他来时的路。他没有选择向港市的警察“自首”,而是选择了更凶险的那条路。他是从那条深圳河一路游过来的,于是便也一路游了回去。河水渐渐没过他的腰身,雨水则也在此时从天空中落下。直至此时,栗橙羽已经要彻底想不起来项云楚在昨天她看了一宿的网剧里的样子了。并且她也不记得她们在出发前的那晚看的那些八卦了。她想要去回忆先前在电影院外帮她拿着平板电脑,要自己和他一起看向媒体的项云楚。她要将自己的关注从影片中稍稍抽离一些,如此就能不被那些浓重的情感所完完全全地捕捉。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而最让栗橙羽难受的,则是一川在游出好些距离后转头回看的那一眼。繁华的港市就在身后,他曾说会喜欢一辈子的女孩也在身后。在暴雨之中,他看了那里好一会儿,直至几个和昨天的他一样的人缓缓游了过来,他才一言不发地逆行回去。在荧屏上扮演了那个男孩的项云楚坐在影院之中。即便不把意识能量向外释放,他也能够感觉得到,许多与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的人都在此时落下了眼泪。当他向旁边看去的时候,他甚至能看到扮演林瑶的演员滴落的泪水。但作为对于陈一川这个角色有着深刻理解的扮演者,项云楚此时的内心却似乎有些麻木。这并不是一部在拍摄上花费了他们太长时间的电影。但在进组之前,项云楚就已经进到这个角色里了。他进这个角色进得很深,当他这部戏杀青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法足够轻易的就出来。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项云楚都还没能接到又一个如此深刻的角色。以至于他明明已经出了戏,却因为这短短两个多小时的电影播放时间而再次进入到了那个角色。他被自己的表演所感染,并且也再次回忆起他挣扎着想要从陈一川这个角色里出来时的心情。事实上,最让他无法释怀的,其实并不是他在离开港市时向后回看的那一眼。让他怎么也无法淡忘的,其实是影片末尾的那一段。多年之后,考上了大学的陈一川做起了生意,也成为了帮助把宝安建设起来的很重要的那一部分人。当他兄长的儿子也考上大学的时候,他回乡去看,正好遇到了带着丈夫和孩子回乡省亲的林瑶。林瑶错把他的侄子当成了他的儿子,然后问他……掌声自项云楚的身后响起。那些热烈到仿佛要把屋顶都掀翻的掌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现场的许多人都激动地起身为坐在最前排的剧组主创献出掌声。于是沉入了那片过往的项云楚又再次回到了此时此刻。他十分绅士地向身旁扮演林瑶的方清玄递出一张纸巾,并还提醒了一声:“小心别把妆擦花了。”这样的一声提醒直接让哭得眼泪汪汪的方清玄笑了出来,也把她从戏里拉了回来。可是方清玄被拉了回来,项云楚却依旧还在那里。他又回到了那里,思考着自己上一次离开前所未能想明白的问题。但谁都没有看出项云楚的不对劲,因为他是一名被许多人都低估了的,出色的演员。他既能在戏里演好陈一川这个角色,也就能在主创与台下影迷互动的时候,扮演好还未走进影院时的他自己。但当他在影片的成功首映后得到片刻的休息时间,他还是会倚在电影院后门的墙上,陷入久久的沉思。他从扮演陈家大哥的演员那里要来了一支烟和打火机,并靠在墙上静静地抽起了烟。其实他平时不抽烟的,只是在这样的时候,项云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需要它。导演还在里头和那些前来观影的外国导演说着话呢,他们这几个组里的男演员却一个个地都偷跑了过来。陈家大哥的演员把胳膊放到了项云楚的肩膀上,他抽着烟,身上就连毛孔都从头到尾地放松了下来。“一川,你说我们的这部电影怎么就这么好呢?”“陈家大哥”沿用了他在电影里对项云楚的称呼,并感慨道:“看剧本的时候我就知道它肯定是部好电影了,在剧组的时候我更是这么想的。但是刚刚在里头看完了电影,我才知道我们做得到底有多棒。”他又抽了口烟:“你看到刚才影迷的反应了吗?哎,可给我自豪坏了。”项云楚的心逐渐下沉,沉到林瑶对陈一川说出的那些话语。-“你的爱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开朗。是个活泼、乐观女人。”开朗,活泼,乐观。仅仅这三个词,就凭空勾勒出了与林瑶全然不同的形象。项云楚的心触碰到了林瑶那时的表情,而后就再次下沉,下沉,直至触及到中年林瑶的泪水,她的恨,她的无助,以及那被灰烬盖住的……少年时的爱意。可即便是在电影里,那也并非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事。因为时间已经将那些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话语层层地封了起来,将它们变为了巨大的茧。但是导演又用足够浪漫的表现让那段对话发生在了两人的告别时刻。它发生了,却只出现在陈一川和林瑶的脑中,成为两人间最后的默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为什么才不过三年,你就连我的信都不回了?”-“抱歉。”-“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你这辈子就只喜欢我?”-“是我失言了。”“哥!”何予飞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小姑娘推开了影院的后门,模样十分可爱地探出头来。刚刚播放完的电影仿佛让剧组里的演员都不自觉地演起了自己在剧里的角色。他们似是有些怀念一起拍摄这部电影的那些日子,又像是不约而同地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驱散电影带给他们的沉重感。“陈家大哥”接住了何予飞抛来的东西,并显得有些夸张地说道:“喊哪个呢?小妹我跟你说,这儿可有你两个哥呢。”何予飞:“两个都喊!快,别躲着了,导演让我来喊你们去接受媒体采访,一会儿我们还有酒会呢。”“陈家大哥”连忙应声,并在项云楚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听到没有,小妹喊我们了。”这样一来,三人就都笑了起来。只是项云楚的心却依旧还在下沉着,他仿佛在沉向一片不会给予他任何浮力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