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根绣四合如意的绸缎带呢？”龙胤问的更仔细了些。苏如心里的怨气都快郁结成团,她别过脸不想看龙胤,直接挥手扒开了头上的手掌，没个好言语，“师兄如今的规矩越发大了，管得也太宽。连我戴个什么物件也要管束。我今日没带出来,不行吗？”男子配饰是私物,这根看上去普通至极的红绳明显不是苏如自己的东西,定是有她送给她的。关键是,苏如不但收下了,还绑在了头上。龙胤捏着苏如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又骗师兄不是，宴会上还见着你明明戴的是如意绸带,怎么一会子就换了？”“哟。”苏如迎上龙胤的视线，冷嘲热讽道：“敢情师兄的眼睛,还是能看到别处的啊……师弟以为,师兄的眸子只会挂在一个人身上。”龙胤不提宴会还好,一提宴会二字，他和司空霏有说有笑相处融洽的场景，苏如就怎么也挥之不去。龙胤看着少年一脸凶巴巴的模样，听出了她话里的醋意。他修长的手指,改捏为挠,轻轻在她的下巴上挠了两下,笑着问,“挂谁身上？师兄心里眼里，不就挂在某个小混蛋身上了吗？就差栓个绳子了。”龙胤的甜言蜜意，是汤。苏如一个字都不想去听，去信。她微扬起下巴，主动脱离了龙胤指腹痒痒的触碰，只用鼻音发出轻蔑的冷哼。“呵……”龙胤抬高手臂，摸上了那根别人赠给她的红头绳，“师弟不和师兄说说看，是谁如此好心，赠送的东西？”他怎么着也得知道是谁。这回苏如就连冷哼都懒得再给一个，干脆眼往别处看，并不回话。龙胤抱着怀里依旧在生气的少年。少年不愿和他说话，不肯说是谁。他面色如常，瞧了瞧那根红头绳，忽地用手轻轻一抽，解开了少年绑在发间的红绳。顿时少年乌黑的长发如瀑，洒落在了肩头。“你！”苏如惊愕着，都来不及阻止。龙胤抽离红绳的一瞬间后，当即就扔掉了。就像是帮苏如清理掉，她身上原本无用的尘埃。苏如伸手想去接住，可还未等她能碰到。那根方才还扎在她头上的红绳，却骤然着了火，整根绳子在顷刻的火光中，化成了灰烬。夜风一吹，苏如就连一点余灰都没碰到。他是故意的！苏如比刚才更生气了，她顾不上头发披散也要狠狠瞪着龙胤，眸子里就跟有火似的，要烧了他，“师兄不是想问这是什么，是谁送的吗！”她全说了出来，最好能气死他。“来，我来告诉师兄。”“东西是万丈楼的道友送的，是一对兄妹合赠予我的。哥哥看起来，温文尔雅，妹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喋喋不休的强调道：“最重要的是！他们兄妹俩讲道理，不像某些人。霸道至极，蛮横无理！”龙胤被训斥了好大一通话，却不见他半点生气。苏如瞧见男人眼里的目光仍是平静，凝视着她。那里面找不到一星半点的歉意。她终于怒了，“师兄！知道老人们常说，长发长生，束发的东西就是束命吗！你拿什么来赔我！”等她把怒气撒完，龙胤才开口。“喜欢能束命红头绳？”他忽视掉她话里说别人好话，仅用眉目温柔，轻声哄着，“师弟要是喜欢……”只要是苏如喜欢的，在龙胤这里，可以是微不足道的微尘，也可以是全下的万事万物，她想要一件看看也可以，她想要全部玩玩也不是难事。可话未说完，苏如就打断了。她在乎的哪是东西，她怒得是龙胤的行径，蛮不讲理的可恶行径。“不用了，神道宫龙胤大人的东西。我苏如要不起。”她说话越凶，他的嗓音就越低沉，像是在温柔的哄人。“和师兄拗气了？”龙胤似在轻描淡写的说道：“开心吗？”有没有搞错，苏如嘟嘴哼哼，“怄气哪有开心的说法。”龙胤看着臂弯前的少年，她的长发顺着脸颊垂落在胸前，月光那么明亮，衬着她脸庞分外白皙，只有巴掌大小。胸膛因压抑愤怒起伏着，是一脸生气的表情。“既然怄气不开心，那听师兄一件件解释清楚，顺顺气可好？”他把手伸进她的头发丝里，把自己的五指就当作是梳子。少年的乌丝又柔又顺，他的指间穿过她每一缕发丝，甚至不需要用力就可以滑落。龙胤的动作皆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师弟这几天待在藏书阁里，看书一看就是从早到晚。书到底比师兄好看，我见你看得那么认真，也就没去打扰。”苏如眉头紧蹙，“你何时来过藏书阁？”“师兄的话，还不信？”他一挑眉，走到苏如的身后去，“师弟看的可是有关圣门教的书籍？”被一秒打脸的苏如，惭愧的没好意思去回头瞪龙胤。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面，又似不服气的辩解嘟囔道：“师兄修为那么高深，想做到不被人察觉，想必也不是难事。只不过你人来都来了，都不知道吭声的？”龙胤认错的很快，“好，下次一定吭声。”他的手每穿过一缕发丝，他就一件件娓娓道来，说给她听。“晌午师弟是和秦粹一道去的牌楼，遥遥看了眼万丈楼楼主的女儿，司空霏下马车后就回去了。宴会上倒是，一直盯着司空霏看……”龙胤梳发的动作一停，凑到苏如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像是怎么也看不够。”“我哪有！”被龙胤当面冤枉的苏如，着急地回头，“我是在看师兄你好吗！”心底的话，不由脱口而出。苏如因自己坦白心事，忽地和龙胤漆黑的眼眸对上，一阵脸红心慌。看见苏如又羞又恼的小模样，龙胤仅在心底微笑，明面上装作不戳破，给足了少年的颜面，就算眼下只有他们两人，不需要做给别人看。龙胤用手扎住苏如的长发，他觉得不应声太尴尬也不行，思来想去只得闷沉沉应了一声，“哦。”苏如被这极度生硬的转场给逗乐了，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不怄了？”晚风吹来，那笑声没能逃过龙胤的捕捉，他取下自己头顶的琥珀发冠，抽出里面发带，系到了苏如头上。为了用双手给苏如系发，龙胤的发冠沦落到被主人遗弃的下场，咕溜溜地滚远了。墨黑的发丝长若流水，在风中凌乱的贴在男人的脸上。散发的他，柔化了他面容上的凌厉，多出了一份儒雅。要是能笑起来，肯定就如冰雪消融，只剩春风十里，更令人动心了。苏如惊讶的看着龙胤，“师兄……你……”“别动。”龙胤勾起她同样被风乱吹的鬓发，别到耳后。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发带系在了少年的头上，像是能窥见苏如心事，薄唇带出温和的笑意，“好了，师弟的命，师兄束上了。”被龙胤的笑容惯着，苏如怒气全无。她弯腰拾起龙胤的发冠，又回头来扯住龙胤的袖口，拉着他往前走。龙胤任由她牵着走，去哪他都愿意。苏如拉着龙胤，回到了他的宫室门口。她推开大门，搬来一张圆凳放给龙胤坐下。又问他，“师兄的饰物，放哪了？”龙胤想起身去替她拿，又被苏如摁在肩膀上，不让他起来，“师兄别动，我去拿。”龙胤由着她胡闹，老实地坐在原位置，用手给她指了个方向，想尽量说得明白简单一些。可苏如还是翻箱倒柜找了好久，龙胤就坐在圆凳上，静静地看着她把自己的东西给一件件全翻出来，还趁机四处打量他的寝殿布置。她是在好奇他平日生活的地方。龙胤喜欢见她替自己忙碌的样子。“师兄也真是的，请了人家来说话，怎么也不倒杯茶。”苏如瞧见殿内所有的桌子案几，全规规矩矩的没一件摆了茶壶茶碗，不像是刚刚在里面招待过客人来说话。她是在探龙胤的话。龙胤哪会不知师弟打的小算盘，干脆全说了，“司空霏来问我一件事，说完就走了。”“何事？”“她问我记不记得，以前在无妄山下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师兄记得吗？”这一张嘴，苏如的心跳就漏掉一拍，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照常理逻辑来说，她如果真要问龙胤，应该问他是否真的与司空霏有过一面之缘。可苏如因为知道他与她真在无妄山见过面，而忽略了这点。好在此时的龙胤，神情全都专注在苏如为他忙碌的模样上。他摇头，“不记得了。”苏如动作一顿，“真不记得了？”龙胤磨搓着那只同样戴在苏如小拇指上的骨戒。他用微暗的目光望着苏如，又重复了一遍，“不记得了。”苏如怔怔地回望他，她不清楚，龙胤这句不记得是单单只骗了她，还是也骗了司空霏。他替她梳头束发，她也替他梳头束发。等一切折腾完毕全都回到原貌，苏如咕咕叫唤的肚子，发来了抗议。她又饿了。龙胤笑道：“师弟只顾着戳鱼，不记得吃。是该饿了。”明明是数落她的话，苏如此刻听在心里，和先前有了不一样的意思。看来龙胤岂止是没有骗她，就连她糟蹋菜的丢脸小动作，他都没漏掉。他问她想吃什么去哪吃，苏如不答，突然兴起，头也不回地拉着龙胤往膳房走。等一路穿廊过院好不容易走到膳房来，又丢下龙胤一个人站在门口。苏如像个贼似的偷偷溜进去搜刮，包好两盒她喜欢吃的果子糕点，跑出来把食盒递给龙胤，问道，“师兄想吃什么，我去拿。”龙胤拿着食盒反问，“这些就够了吗？”他是在担心她，总不吃正紧东西。苏如叹息，“可惜没酒，突然想喝酒了。”龙胤笑了笑，把食盒递回给苏如，“拿好了，等师兄一会。”苏如刚把盒子接到手里，龙胤一个纵身就不见人影。他取酒的速度，比苏如搜刮食物的速度还要快。龙胤取来了新醅楼的灵酒，就是他先前全都买下的那些，一共两坛提在手里。苏如一闻酒香便知，几乎不可置信般盯着龙胤手中的酒坛，“师兄，你是去新醅楼买来的吗？太快了吧。”龙胤没说是老早前就买下的。见过苏如喝这种酒醉过后的模样，龙胤就藏了私心，他只允许她在自己面前喝醉。他问，“想去哪喝？”苏如眼波流转，眸子里的目光看着龙胤闪了又闪，“当然是天上境的海上，听说天上境海上的夜景是一绝呢。”也没多做准备，随性而已。苏如和龙胤乘了一叶扁舟出海，龙胤做了船夫划船，海上那么大，他驶向了与秦粹的画舫，截然相反的方向。苏如就躺在一摇一晃的小舟上，睁眼看着天上的星星。等划到见不到画舫，神道宫的宫殿也全都遥远到成巴掌大小时，龙胤放了桨停了船，由着小船在海中央静静飘着。苏如坐起来拍开两酒坛，递去一个给龙胤。龙胤接了过去没喝，他见苏如怀里抱着酒坛也不喝，完全不像她第一次去新醅楼，抱起来喝不够要不够。他坐在船头，凝视着她比星子还好看的盈盈眼眸，好奇一问，“不是喜欢喝百年灵酒吗，怎么不喝了？”苏如吃一堑长一智，她还记得自己在新醅楼醉的不省人事，丢丑的事情。她是怕了，摇摇头，“我喜欢的是它的酒香。”听到她喜欢的是酒香，龙胤便把他手里的那坛千金难买的百年灵酒，全倒进了上天境的海里。百年灵酒的香气，顿时浮在了海面上，给周遭的海水镀上了一层酒香。现在可好，苏如是真的被酒香给包裹住了，不喝也快醉了。天与海无限宽广，世界静到惟独只剩下他俩了。忽然，龙胤打破了寂静，他眼神温柔将目光倾注在一派悠然的少年身上，问道，“师弟，考虑了这么久。想好了吗？”“何事？”苏如还有些迷糊。龙胤双眸灼灼，缓缓开口，“师兄想看一遍沧海桑田，和你白首不相离。”他充满低沉磁性嗓音说出来的话，让苏如呆了。她恍然以为，是不是这漫天星斗都坠落了，全都砸进了自己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