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导,你有没有想过，要改一改你这个剧本。”林濛没想到,自己过年后,头一件要干的事情，居然就是干涉创作。她分明只想花钱的,可是偶尔,看到类似朴导这样闪闪发光的人，她好像总会忍不住想伸出手帮他们擦掉上头的灰尘。而她挺巧,遇到的是一群，闪闪发光的人,然后把他们都带到了造梦。一直以来，她对导演、编剧的创作都持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毕竟她一贯坚持的，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她选择了信赖这个人，来完成作品，那就要信赖到底。……当然,至今为止她已经被打脸了好几次。她是这么的信赖几位导演们的赔钱能力，结果他们总是又双叒赚了。还赚得挺多。真是辜负了她的信任,想到这林濛忍不住一把辛酸泪。朴穹灿的脸上满是错愕,他摸索着桌上的剧本,他整个春节没回家——好吧，他也没家,天天在办公室里待着，才把这个剧本给改了出来。可他没想到，之前从来没有对他剧本提出过任何意见的林总,现在忽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林总，您希望我改什么地方？”作为一个导演，朴穹灿有自己的坚持，可……可林总不一样，现在每天看林濛都带着开满了的美颜滤镜的朴穹灿，忍不住开始在心里给林濛找起了理由。林总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她比我有经验，一定是看出了我剧本的问题！肯定是这样的！林濛愣愣地看着朴穹灿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本子和笔，像是要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一样。“朴导，你这是？”“林总，我相信您的意见一定能给剧本带来很大的帮助，我想记下来，省得我忘记，过后我好好改，一定改好。”朴穹灿说得认真。嗯……林濛怎么就不知道她在这方面很擅长呢？不过她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朴导，你不觉得你这部片子，为了艺术性，太……突出悲剧色彩了吗？”都说悲剧是把美好的现实撕裂给人看。似乎是因为得到了资金支持，能够全身心投入创作的原因。朴穹灿在这回修改剧本时，将他身上所带有的悲悯情绪，全都投掷于剧本里。原先已经是悲剧的结尾，被他这么一改、一升华，变得更残酷了。西山上的少年和少女，曾经憧憬着走出去，改变整个西山，在原来的剧本里，最后他们俩被现实打得遍体鳞伤。他们认为自己是救不了西山人的，西山人的骨子里，就根本没有想过要改变。可在现在的版本里。少年少女非但是认清了现实，还……成为了真正的西山人。在结尾的地方，朴穹灿写到，扶贫办的工作人员又来了，他们越过了山，一身是汗地到了少年和少女的家中。“现在县城里有个工厂招工，不要求文凭，你们如果去的话，每个月给开一千八百的工资……”话还没说完，曾经是少年现在已经年纪大的中年男人，讥讽地笑了笑：“一千八？这钱骗谁呢？这么低的工资，谁乐意干谁去！对了，我家的屋顶又漏水了，再不修住不了人了！你们看什么时候给我安排人来修。”路过的女人神情也跟着市侩：“对咯，领导，我这电视机不好使了，你们上回不是说给换吗？什么时候给换个？二手的就行，现在听说都是大屏。”闻风而来的人层层地将新来的工作人员包围，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剧本在这里画上了句号。西山的穷，成了烙印，成了轮回，原本有自己坚持的少年和少女也被彻底同化。如果说原先的结局，看完是一种怅惘、一种遗憾；现在的结局，则充满了绝望，好像那是个没有希望的地方。看到这个结局，林濛实在有些……觉得太过致郁。本来这部片子，就不是奔着赚钱去的，林濛从来没有让导演把悲剧改成喜剧的想法，可现在这结尾，林濛怎么看，都觉得这改动简直像是为了国内几个电影节的奖项服务。朴穹灿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林濛说的是这个，他抓了抓头发：“可是……可是西山确实是这样的。”他有些心虚。事实上他得承认，他有一部分的想法，就是想冲奖，虽然不打算也没机会把这片子送到国外。可是……如果能在国内评上奖，那林总的支出，也能多少回点本吧？所以，朴穹灿就把这剧本改得更残酷了一点，他没想到林濛一眼看出了这之中的差别，毕竟前后两版的结尾，都是悲剧。“朴导，西山有剧本里那样的人，可也有像你这样的人。”朴穹灿一直待在公司，公司也有不少员工从侧面了解到了他的事情，据说他赚的钱，基本都打回去捐助西山当地的小孩上学了，这才在有了工资后，还天天泡在公司里吃挂面。——对，朴穹灿导演把省钱用到了极致，他在征求了意见后，带来了个不知道用了几年的电磁炉，一把挂面一把青菜，连个鸡蛋都不舍得，每天就是青菜煮面。公司里有员工看不过去，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就偷偷地来和林濛说了。“你看，像你这样能从西山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会改变西山。”林濛说得认真，“科技在改变世界，也确实已经改变了世界。”“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哪怕不读书，也知道他们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权利，西山在你的心里，是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地方，可我想正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未来也会充满了希望。”对于这种必然赚不了钱的片子，林濛提起意见来也很放松。“你要知道，这部片子，是挂着造梦娱乐的名字，只要有这四个字，哪怕再烂，也一定会有人看，当然只是多和少的问题，你希望这部片子打醒西山的人，也让别人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地方怎么扶贫都扶不起来，对吧。”朴穹灿点了点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的就是他了。“可你现在这么写，只会让人对西山这样的地方心生厌恶，从前是很差，可未来就那么不能改变吗？你自己都定死了西山没救了，那你又为什么一直这么在意呢？”朴穹灿哑然无言，良久点了点头：“林总，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改。”他算了下时间，“再给我一个礼拜。”他和林濛确认完剧本里的其他问题，便抱着剧本出去了，才出门，他就被人事给叫住了。“朴导，你的饭卡。”“什么饭卡？”小小的蓝色圆卡被放到了朴穹灿的手里。“你没看公司群吗？行政的人之前就在征求大家意见啦！林总说咱们这样的娱乐公司，和正常公司上班的时间不太一样，宣传期经常要晚上加班，而且最近周边的路况越来越堵。”朴穹灿听得迷糊……堵吗？他们公司楼下不远不就有地铁站吗？而且公司确实很少加班。“林总和咱们隔壁楼的快餐店老板签了协议，每个员工以后一天三餐都能过去吃，刷卡就行，我听财务的人说，林总和人家签的合同还是那种人头合同，不管去不去都要给钱呢。”“不去吃也要给钱吗？”人事点了点头：“对，也要给的，这是按人头算钱。对了朴导你是不是没去吃过，他们家的鸡腿，那叫一个绝了！”“我过后去试试。”朴穹灿。公司除了他以外，还有人需要天天留在这加班吃饭吗？饭卡很轻，可压在心头的那份心意却很沉重。朴穹灿打算回自己的办公室改剧本——对了，这是林濛之前让人特地改建的。收集了所有编剧和导演的意见，在里头配上了办公性能最好的电脑、高级音箱、发泄玩具等。几乎可以说是创作人士的天亮了。“朴导，你过来签一下工资条。”眼看朴穹灿要从身边过去，像是才发现他出现的财务忙喊住了他。朴穹灿跟了过去，他以往工作的时候最怕财务了，每次那条上东扣西扣的，问两句别人就用一种你是傻子吗？这都看不懂的眼神看他，后来他就除了工资实在被扣太多外，从没去打扰过财务。不过到了造梦娱乐后，公司里员工的态度都很好，他的财务恐惧症也少了许多。“等等，我记得我的工资已经到了啊。”朴穹灿迷茫地看了过来，他们公司每个月五号准时发工资，从来没晚过。“这是加班费。”财务将表放在了他面前，“过年期间，你总计加班了十天，由于你未经允许，擅自加班，正常八个小时上班时间之外的，我就不给你算了，以后要记得实时报备，才不会晚上的加班时间没算上。”财务一脸你吃大亏了的表情，可朴穹灿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的话。朴穹灿看着上头惊人的数额，忙摆起了手：“我不用，而且十天的工资，哪有这么多？”财务被朴穹灿逗笑了：“朴导，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国家春节的法定节假日有加班三薪的规定吧？”“可我是写剧本，也不能算加班吧？”朴穹灿隐约听说过这件事，可是他从来都没得到过这待遇。他工作的地方都是私企，正常加班费都时常没有呢，更别说什么三薪了。财务皱着眉，一严肃起来，朴穹灿立刻站直了：“朴导，你知道不给你发钱是违反《劳动法》的吗？你别闹啊，你是要让人家觉得我们造梦娱乐不守法，林总的员工违法吗？”这大帽子扣下来，朴穹灿哪敢再说，他连忙接过了条子，在确认上班天数的单子上签了字。一直到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他走路都像是在飘。朴穹灿没想明白，怎么自己不想要工资，还成了违法呢？看着手里的工资条和饭卡，他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忽然明白了什么。酸涩和感谢的情绪同时在心底流淌，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个非常非常幸运的人。人事和财务眼见朴穹灿总算被糊弄走，互相比了个ok的手势，给林濛发了信息：【任务完成。】这厢骗朴导乖乖拿钱，也怪不容易的。收到信息的林濛也放松的笑了笑。嗯，这不过是为了花钱，她才不是那么体恤员工的老板呢。这么想着的她，也瞧不见自己的表情有多欣慰。……那天之后，朴穹灿就像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创作灵感源源不绝。他三下五除二的完成了剧本修改，还鼓起勇气，在公司群里加上了朱旭芳和现在已经被发配出国的陈爱明。在他们确认过剧本没有问题后，才交到了林濛手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正打算准备剧组搭建工作的林濛，却被何方明的电话给绊住了。“喂，何导你说？”何方明在电话里滔滔不绝，而林濛脸上的笑容，忍不住越来越大。何导，真是个好导演！就算去做综艺节目，也是最好的那一个。只可惜公司里像他这样会花钱的导演实在不够多，看来公司还是得继续扩展人才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