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外头传出些响动后,于寒舟便醒了。
蒙蒙光亮透过窗户打进来, 天色还早, 却该起床了。天儿越来越热,早些赶路还舒服些。
她坐起身来,披衣下床。脚刚穿进鞋子里,尖锐的刺痛立时传来,于寒舟倒吸了一口凉气。缓了缓,才把鞋跟提上了。
一站起来, 浑身的重量登时压在脚上, 跟走在刀锋上也没区别了,滋味儿那叫一个酸爽。
于寒舟缓缓在房间里迈着步子, 等着稍稍适应了, 才洗了把脸出门。
刚走到楼下,便见伍师兄手里拿着纸包进来, 见到她便道:“起来了?吃点东西吧。”
他一大早就去买吃的了。买了些烙饼, 易储存又有分量,带上慢慢吃。早饭却是热腾腾的刚出锅的馒头,拿出酱菜,就着一起吃。
“给你买了包子。”伍师兄把馒头里混着的一只包子拿给于寒舟。
他手很大, 然而包子更大, 于寒舟觉得那包子也仅仅比她的脸盘儿小一丝丝。一个包子下肚, 这顿就饱了。
“谢谢师兄。”她乐滋滋地接过来。
纵然她把自己当男人, 但伍师兄有时候也会想起来她是个女人, 比如今天买早餐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起来了,给她买了个大肉包。
于寒舟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两手抓着肉包,吃得相当豪爽。伍师兄见了,摇了摇头,展示起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豪爽——三口就吃下一个馒头,一口气吃了八个。
于寒舟顿感羞惭,自愧弗如。
“脚没事吧?”吃完饭,伍师兄把烙饼包进包袱里,顺口问了一句。
他看她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下意识觉得她熬不住。
于寒舟笑得没有一点儿异样:“好着呢!”
伍师兄见了,就信了:“没事就好。”心中想道,他真是想多了,这孩子从小当男孩儿养大,连习武的苦头都吃了,怎么会吃不了跋涉的苦?
两人吃完饭,老太太也下来了。两个丫鬟伺候着她坐下,点了早餐。
老太太呼噜呼噜喝了一碗粥,吃了一碟花卷,就了点小菜,结结实实吃了顿早餐。
“小舟啊,你过来。”搁下碗,老太太冲于寒舟招招手。
于寒舟就过去了:“您叫我什么事?”
老太太不由分说,抓过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鸡蛋:“别跟我老太婆推辞,听到没有?”
于寒舟心下感动。她何德何能,叫老人家这样喜欢?别的不许吃,是因为镖局里的规矩,镖师们入口的东西都自己备着。但这鸡蛋,带着壳呢,吃了也没什么。她当下就接过,感动道:“您待我真好!”
老太太笑眯眯地道:“我也不是待谁都这样。这人啊,是讲究一个缘分的,我老太婆一看你就觉得有缘分。”
于寒舟大乐,笑着道:“我也觉得跟您有缘分!”
说着话,车夫已经套好了车,老太太便站起身来:“走了。”
于寒舟握着热乎乎的鸡蛋,到伍师兄跟前炫耀:“你说说,我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真闹不明白。”
伍师兄只觉得她孩子气,也不同她一般见识,摇摇头道:“拿着吃吧。”
于寒舟刚吃了个大肉包,已经是饱了。她纵然把自己当男人看,但到底没有男人的饭量,一个大肉包就能顶半天。她把鸡蛋收进了怀里。
刚走出城门,日头便晒起来了,于寒舟把老太太借给她的帷帽又戴上了。
老太太透过飘动的车帘看见了,顿时高兴了,又跟她唠起嗑来。
老人家讲话有趣,又很有些智慧,于寒舟也爱跟她唠。
这一路上还算太平。
偶尔碰到拦路的,伍师兄便报出名号,又拿出镖旗,对方便让开了。也有不懂规矩的,或者野路子出身,不肯给兴隆镖局面子,这种匪类不是被伍师兄收拾了,便是被于寒舟收拾了。
老太太倒不怕这个,她老人家一辈子经过的事多了,遇到劫道的还探头出来看热闹,叫人哭笑不得。
这一行走了一个半月,天气从炎热变为酷热,终于把老太太送到了家。
老太太家在村里,他们把人送到村口,就要告辞了。老太太舍不得,非要留人住两天,于寒舟好不容易拒了,她又大声嚷着叫小辈们装了一篮子瓜果,叫她带在路上慢慢吃。
临走,还依依不舍地看着于寒舟仍旧白皙的小脸:“好孩子,这帷帽你戴着,老太婆回了家不讲究这个,送你了。”
“谢谢您。”于寒舟收下了,鞠了一躬。
伍师兄提着篮子,于寒舟吃着甜津津的水蜜桃,两人踏上了回程。
送老太太回家的车夫是村里的,他回到家自然要看望亲人,不跟他们一起回程。于寒舟和伍师兄歇了两日,便跟一个去往京城方向的车队一起启程了。车队管吃管住,他们跟着一道走就行。
顺利回到京城,已是九月份。
大嫂见着于寒舟一张仍旧白皙的小脸,好不惊讶:“小舟还是水灵灵的,真是老天爷厚爱。”
再看伍师兄,比出门前黑了好几度。
“我们保护的那位老太太,是个极热心的人,她送了我一顶帷帽。”于寒舟把背在身后的帷帽给大嫂看,又说道:“她极喜欢我,动不动给我塞鸡蛋吃,说我还长身体。”
她笑得眼睛弯弯,看着十分讨喜,大嫂便笑道:“老人家最喜欢长得俊的后生,何况小舟这么讨喜。”
说话间,大嫂往于寒舟的脚上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三日后,大嫂拿了一双新鞋到于寒舟房间里,说道:“干咱们这一行的,市面上卖的鞋子都不合适,这是嫂子给你做的新鞋,等得空了再给你做一双。”
她给于寒舟做的是千层底。
于寒舟摸着厚实的新鞋子,心中大为感动!
大嫂平日里要照顾大师兄,给大师兄缝衣服做鞋子,平日里也会给其他师弟们缝缝补补,已经够忙碌了,居然还腾出时间给她做了新鞋!
“谢谢大嫂!”她抱紧了鞋子,感动地道。
大嫂笑了笑,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客气什么?短缺什么就和我说。”
于寒舟没什么短缺的。走了这一趟镖,还得了五两银子的辛苦钱。她拿到钱后,就上街去了,花了八百文钱,给大嫂买了一盒胭脂。
市面上的胭脂,上等的要二两银子一盒。于寒舟倒不是舍不得买,但大嫂也不是不懂行情的,她如果买了,恐怕大嫂不仅不会收,还要收拾她一顿。因此,只买了一盒中等的。
她买完胭脂后,没有急着走,打算给伍师兄买点什么。这一路上,伍师兄对她很是照顾。正溜达着,就遇到了庄和睿。
他一身锦袍,玉冠束发,尊贵而冷峻,一看便是王孙公子。此刻同四五个青年走在街上,似乎在谈论什么,眉头微微皱着。见到于寒舟,他愣了一下,似乎想跟她打招呼,但身边的人同他说话,他便没走过来,只朝她看了两眼就走远了。
于寒舟也没有跟他打招呼的念头,买了些烧鸡,拎着回去了。
伍师兄是个男人,还是个没什么兴趣爱好的男人,她实在不知道送什么,贴身的又不合适,索性买了几只烧鸡回去加菜,反正师兄们对她都很好,一道儿谢了。
师兄们见了烧鸡,果然很高兴,倒是大嫂念了她几句:“这孩子,到底年轻,手松得很。”单独叫了于寒舟,教导她要存钱。
于寒舟笑嘻嘻地听着,等她说完,就把胭脂送她:“大嫂,送你的。”
大嫂接过去,知道她是感谢那双鞋,心里很热乎。她对人好,虽然不求什么,但是如果对方领情还反过来对她好,当然是高兴的。
只是又念了她几句,都是亲亲热热的埋怨话,于寒舟都笑嘻嘻地应了。
庄和睿回到家后,也惦记着找于寒舟说句话。人是被他弄出来的,他总觉得自己有几分责任。何况,本以为她被风吹日晒,定然粗糙得紧,想想就觉得惋惜。万万没想到,她还是昔日那个精致模样,况且又比往日更精神了些,好似花园里的娇花经历风雨更茁壮了。
但是镖局可不是能夜探的地方,他便想着寻个白日时间找她说话。一转眼,过去了四五日,他终于寻了个空当,往镖局去了。
“您找小师弟啊?可是不巧,她早上刚跟着押镖去了,没有两个月回不来。”
庄和睿:“……”
抿了抿唇,他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忙?”
“倒也不是!但小师弟性子活泼,她爱出门,大师兄就带上她了。”
庄和睿听到这里,还有什么说的?只好走了。
路上遇到朋友,便约了一起吃饭。可巧,他上楼,正见着江如雪下楼。
江如雪并不是一个人,还有同龄的姑娘作伴,他便不好上前跟她说话,只略略点头。江如雪见到他倒是很高兴,抿着唇,羞涩地点了点头,才离去了。
庄和睿目送她离去,心里微微有点荡漾。他和江如雪倒是有点缘分,偶遇好几次了。
想到江如雪,便不由得想到江府。他因着帮了于寒舟诈死,便对江府留心了几分。如果江大老爷等人因着她的诈死而忧伤过度,他还是要告知于寒舟的。然而他想多了,近来江府已经逐渐恢复平静,别人还好说,就连江夫人的面上都不见了悲意。
他不由得又想到江如雪,几次偶遇她,她的脸上也都带着清澈的笑意。
就好像死掉的不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而只是一阵风卷走了落叶。纵然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但他心中仍旧有些不舒服。
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如果他死了,府里上下会是什么情形?
别人不敢说,但他的好继母一定会拍手称快!一抹冷嘲自他眼底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