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勤明殿。
灯火阑珊,照彻一室通明。
“没查到异常之处?”
听过东厂提督月西楼的汇报,帝君华南信紧锁的眉头没有半分松弛,依然面如冷铁。
自龙椅缓缓起身,华南信负手,思量间自语
“莫非,真是你们看错了,这次冤枉了他?”
月西楼闻言拱手,小心翼翼的回道
“两年前臣在西夷与九王爷也有交手,至今对其出招的套路记忆犹新。而那夜出入后宫的刺客,拳脚路数与王爷的招式,简直一般无二……”
“可那夜东厂还不是没能把人给抓住——”
华南信猝然旋身时,冷冷的嗔斥,惊得月西楼颜面一变,忙是躬身,头颅低了又低。
“哼,九叔之所以疯成这样,都是被你们这班人终日胡乱猜忌所致!”
伴随怒意沉沉的责备,静乐郡主全身湿哒哒的大步走进来。
大太监梁缜追在她的身侧,与她拉拉扯扯着同入大殿。
看到黑脸的皇上,梁缜一个惊颤放开了郡主,满头大汗的跪于地上,委屈道
“皇上,是奴才无能,拦不下郡主……”
但凡皇上与东厂提督同室议事均属机要,身边从不留人,就连伺候的奴才们都要守在殿外的廊下。
如今偏是被个傲娇郡主坏了规矩,身为内侍大总管的梁缜自然战战兢兢。
华南信重新坐上龙椅,烦郁的眼神投向静乐。
女孩被雨水浇得拔凉,一张小脸白里透着青光。
及腰长的头发潮湿黏腻,凌乱的缠在她的手臂、脊背上。
太监常服湿哒哒的紧裹着她的娇躯,勾勒出一副阴柔美妙的曲线。
女孩无抵狼狈的样貌惹得帝君心头火气更盛,微微别过头,沉声沙哑道
“莹儿啊,先回去把衣服换了。朕与月督主有话要讲,改日再宣你过来。”
静乐不依,双膝及地,郑重的对龙案叩头
“皇上,您今夜不该去王府质问九叔。而今您把他逼到伤心欲绝,无处发泄,便把府里的下人全杀了!”
“什么?!”
华南信震愕,片刻大手狠命击上龙案
“他居然把府里的下人全杀了?这个疯子!”
凌厉的掌风击得案上宣纸扬得老高,雪片子一般洋洋洒洒,四散飘零。
那些人,都是他华南信派到九王府监视他那皇叔的眼线。
眼下全部遇害,看来皇叔对他入王府百般试探之事,相当的不满。
龙案一侧,月西楼微颔的俊面持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
他和帝君的想法在此刻不谋而合。
九王府下人被杀,便可暴露出华南赫对皇室的谋逆之心,这是自己早就对帝君提及过的事。
帝君方才那声愤恨的龙吟惊得静乐身躯桀桀而颤,忿忿然的压下嘴角
“皇上怎么还怨上九叔了?他性格向来如此,您又不是不知!是您怀疑他在先,还不准他杀几个人泄愤了?”
“放肆!”
华南信怒发冲冠,氤氲昏浊的两眼瞄准了静乐
“你身为郡主说得是什么混账话!下人也是人,人命关天,他就算身为皇亲贵胄滥杀无辜的话,朕也不能容他!”
“那你还要怎样?”
静乐也犯了牛脾气,一越而起,将满头湿哒哒的乱发用力甩起。
她挺胸绕到龙案一侧,面向华南信拍拍肚皮
“横竖莹儿今晚已经把自己献给九叔了,皇上若要动九叔,那就眼睁睁看着莹儿做寡妇,这肚里的孩子出生便没了爹吧!”
“你……”华南信哑口。
月西楼暗自阴险的眯了眯眸,有些怨恨女孩多事。
随后脸色一变,谄谄的凑近女孩,和笑劝诱道
“我的好郡主,这话关系到女孩儿家的名节,您可不带乱说的。”
“怎么是乱说了?!”
静乐五官微搐。
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确定和华南赫到底发生过什么。
深思的刹那,那一刻陷入恍惚的眸光立时对上月西犀利审视的眼神。
静乐不禁心口一虚,紧接着,因为这样的心虚,人却变得越发激动起来。
“月督主都知那话关乎本主的名节,本主又如何不知,又如何会乱讲?本主晌午出宫,眼下才回宫来。中间好几个时辰,该发生的事情全都发生了。怎么,你一个阉人也关心起这事来了?”
女孩两手叉腰,言语如同火铳横扫,咄咄的逼人。
月西楼登时面色通红,颔首微笑着,仍是贼心不死
“郡主息怒,微臣只是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就算是神仙,也不可当日欢好,当日便有孕事吧?”
“那又怎么样?”
静乐眉眼现出窘意,生气的用身子拱了拱月西楼,强词夺理道
“左不过这次无孕,下次总会有。刑场上夫断头,灵堂内妻得孕的事也不在少数,难道月督主敢用本主一生的幸福去赌不成?”
“……”
月西楼表情凝滞,再无话可说。
“莹儿,你告诉朕,你与九叔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明黄身影转眼走至女孩近前,华南信挤出一丝笑颜。
静乐把心一横,摆出满脸得意
“那当然。莹儿晌午去他府里,他喝了许多酒,抱住莹儿想要。莹儿想早晚都要嫁他,便给了他。皇上,九叔他可温柔了……”
“哎呀好了、好了,快快住口!”
华南信对她摆手,目光闪向两侧。
此刻,他只能相信此番是自己多疑,偏信了月西楼才惹出祸来。
正如静乐所说,女孩家即便再疯也要注重名节。
现下她敢当着众多宫人的面,说自己已献身给了华南赫,想必就是真事。
他一个做皇帝的,又不好为这事命老嬷嬷去验女孩的身。
此番没能拿到华南赫的把柄,反暴露了自己插在九王府的人,真真儿的得不偿失。
最终,帝君把诸多不顺的火气全撒到了月西楼的身上,转面对他呼喝
“滚出去,没用的废物!”
“微臣…告退。”
月西楼本就灰白的脸色越为黯淡无光,隐忍着咬咬牙,卑微拱手退出了大殿。
“皇帝哥哥,你不要总信那阉人。旁观者清,莹儿看着就觉得是他在挑拨您和九叔。”
出于公报私仇的心理,等月西楼一走,静乐就在华南信面前狠狠的扎了他。
华南信不顾女孩衣衫潮湿,此时摆出殷殷关切的姿态,手臂半搂女孩的肩头,笑吟吟道
“朕心里明白的很,他再惹祸朕便撸了他的东厂提督,打发他去掖廷做事。”
“好、好,皇帝哥哥英明!”
静乐高兴得拍起小手,对帝君忽然而至的热情,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华南信眼睫煽动两下,话锋一转
“莹儿啊,和朕说,你是不是非常喜欢九叔?”
女孩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那当然,莹儿…莹儿都把自己交给他了,不喜欢,干嘛要任了他……”
脸颊绯红,静乐声音渐低,仿若乳燕嘤呢。
华南信黠笑
“如此,他身为男人就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这样吧,朕改日下道旨意,让你二人奉旨完婚便是。”
今日事有得有失,他这做皇帝的也非一点好处没沾。
有静乐缠上皇叔,生米做成熟饭,云汐那头也只能断了念想,日后乖乖待在后宫里,尽心服侍他了。
静乐怔忡,片刻喜及而泣
“真的吗?皇帝哥哥,你准莹儿做九王妃了?”
华南信撇嘴,玩笑道
“难不成,要朕看你被他始乱终弃?”
静乐扯住帝君一条臂膀,赧然摇晃,又是跺脚又是撒娇
“九叔不会抛弃莹儿,九叔才不会!”
“好、好,不会,他不会!”
华南信隐忍着不悦,伪笑着甩开静乐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吧。朕这边还要处理政务,就不陪你了。”
女孩欢喜,认真蹲身一福
“皇帝哥哥务要保重龙体,莹儿先行告退啦。”
出殿时暴雨已停,天穹浓云散去,可见点点星子。
静乐步步走下云石阶,如逢大赦一般,长舒了口气。
仰头看向星空,女孩怆然蹙眉,喃喃低语
“九叔,莹儿信你。你绝对没有去永露寺,绝对没有!”
——
月西楼揣着满肚子火气回到司礼监。
勒霜迎上来,满脸堆笑
“干爹回来了,快坐。”
哈腰扶月西楼坐上玫瑰高椅,转头就将桌上的茶杯双手奉上
“新沏的六安瓜片,也不知干爹何时才回。水有些烫,干爹慢些饮。”
趁月西楼稳稳的品茶,勒霜蹲下身去,托住月西楼一条腿杠到自己的膀上,为他褪下被雨打湿的蟒靴,换上干爽的足衣,接着为他捶腿松筋,伺候得无微不至。
两人的年纪只差五岁,然月西楼掌控东厂和司礼监,可谓重权在握。
身边年纪相仿之人为了巴结他,别说像勒霜这样叫他“爹”的,就是开口叫他“爷爷”的,也大有人在。
月西楼自行遣散内心的火气,低垂的目光转向勒霜
“今儿个你并不当值,怎么跑来了?”
勒霜眉眼泰然,含笑道
“儿子听闻您从宫里出来便带人办差去了,怕是有事,便过来等您。干爹忙完差事,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伺候着不是?”
月西楼笑意勉强
“嗯,你消息挺灵通。”
“还不是干爹教导得好,凡事要眼观六路,八面玲珑。”
月西楼一刻沉吟,轻轻放了茶杯,双目紧锁勒霜眉眼清秀的五官
“那静乐郡主的宦官服,是谁给她的?”
勒霜捶腿的动作没有一丝停缓,漫不经心的答
“可是郡主又跑出宫了?晌午儿子来司礼监,正赶上郡主和随堂要官服。随堂被儿子处置了,却不知她又跑去哪处讨要的宦官服。”
月西楼点头
“你做的好。华南赫那疯子倒是狡猾,竟把静乐郡主给拿下了。那没脑子的女人一心想要做什么九王妃,简直不知深浅。”
勒霜安静的聆听,骤然眸中两道精光闪过。
“干爹,皇上吩咐您去办什么差?”
月西楼脸色瞬间沉下去,一脚蹬开勒霜,冷然警告
“本督说过,不该问的事千万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