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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久了。”夏松德坐在书桌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你们像这样、多久了。”

    夏松德身后,悬着两副精心装裱的字卷。

    夏修音微眯眼睛,认出落款是修音与阿瑜。

    她站在不远处,指腹蹭了蹭,眼里的笑意轻掠而过。

    “从阿瑜十八周岁……到现在。”

    或许……还要再早一点。

    三年前的除夕,在楼下,在夏松德的眼前,她们私密、缠绵地接吻。

    十八……

    夏松德提着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也就是说,她刚成年,就被你……被你!”

    “夏修音!你好——”他连连拍了几下桌面,空气都震荡些许,“你好得很哪!”

    夏修音安静地立在原地,她的头颈微微垂下,背脊却是挺直的,仿若雪中新竹,又韧又劲。

    与夏松德的盛怒,拼凑成无言的对白。

    “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夏松德厉声相喝。

    “夏修音,你问问你自己,你长她几岁!”

    夏文梓与夏鹤轩贴在墙面,不敢作声。

    夏修音心知夏松德这一声声喝问,只是为了震慑,让她羞耻,逼她低头。

    她神色平静,并无反驳。

    “她被你养大,难免移情,将对你的依赖错当成所谓、所谓的爱情……可你不一样!”

    “夏修音,你年少早成,她分不清,你难道分不清!”

    “还是说,你就是抱了这种想法!就是要将她故意养成这副人事不知的样子!”

    夏松德攒了一下午的郁气,连带着对夏瑜的疼惜,统统发泄在夏修音身上。

    “夏修音,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如此!”

    夏松德越道越心惊。

    夏瑜太乖、太软了,且干净懵懂得如同初生幼兽,这绝不是正常的教育抚养会达到的效果。

    是有人刻意地将她养在象牙塔,将所有的风雨腌臜掩去,只换得朗月星辰相伴,一点点、一步步将她的世界涂抹得洁白纯粹。

    可这样的纯粹后面,本身便意味着极大的恶意。

    夏修音杜绝了夏瑜接触外界的机会,即便她偶尔会漏出一些小小的缝隙,让女孩感知霜雪,可那也是在她的绝对掌控之下。

    夏瑜人生的每一个足迹,都打满了夏修音的烙印。

    被这样扭曲的爱娇宠着,饲养着,夏修音成了女孩唯一的救赎。

    夏瑜的每一口呼吸,都必须有夏修音在。

    夏松德平复着呼吸。

    他不能用这样的想法去揣测他的外孙女。

    捡到夏瑜的时候,夏修音才几岁?14?

    再是早熟,她当时自己也只是孩子。

    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修音,告诉外公,你是怎么想的?”夏松德的额角突突地跳。

    书房陷入死寂,只余细小的空气微粒还在漂浮、游荡、不知归处。

    “外公……”夏修音顿了顿,眼角微微上勾,她轻声道,“最初,不是我想这样的。”

    “什么?”

    “是阿瑜——那个小孩,口口声声说,要做姐姐的恋人。”

    “她求着我,缠着我,哭得……这么可怜。”

    “她哭得……我心都恨不得捧出来给她。”

    夏修音的声音带了点回忆。

    夏瑜是个小哭包,伤心了就会安静地掉眼泪,感激了也会掉眼泪。

    姐姐不在身边要哭,姐姐没及时哄她也要哭。

    她以为她迟早有一天会习惯女孩的眼泪,可十数年来,她竟是越来越看不得。

    一颗心握在夏瑜手里,酸酸胀胀,是停是跳,全凭女孩定夺。

    “……我给她过了那么多生日……”

    “外公,您知道吗?每年的生日,她都许愿,要和姐姐在一起。”

    夏松德一时竟有些无言。

    “是她……来招惹我的。”

    “是她……不肯满足。”

    夏修音一字一顿。

    “小孩子贪心……”夏修音眉梢也沁着温柔,“姐姐都不够,还想着要做恋人。”

    “外公……”她抬了头去看夏松德,求助般道,“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倒是也想问问,该怎么办才能不被那样的贪心束缚。

    该怎么办,才能少眷恋一些。

    与她这样契合的女孩,只是呼吸,就足够甜美得令她战栗。

    她的手指、她的唇……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渴望。

    渴望与女孩相拥。

    渴望更深的羁绊。

    夏松德喉中艰涩,“如果……让你们分开……你们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夏修音的唇角沁了笑。

    “外公,我已经没有妈妈了。”

    “……也没有爸爸了。”

    她侧了侧脸,“现在——”

    “您要我连阿瑜……也一起失去吗?”

    夏松德不舍得。

    他知道夏修音曾经度过一段怎样黑暗无光的日子。

    夏臻死后,她拒绝了他的帮助,隔绝几乎所有夏家人的会面,她与方端同住,彼此日日折磨,好一次次提醒她是如何害死了她的母亲和妹妹。

    夏修音在没有夏瑜的过去,将自己活成了别墅内会笑的行尸走肉。

    他怎么舍得让夏修音重新陷落在那样的孤立无援。

    “那、你们以后……”夏松德阖了阖眼,“你有没有想过,夏瑜现在才二十岁。”

    “她还这么年轻。”

    “或许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未来,倘若她想要和别人在一起,你要如何打算?”

    他的小外孙女。

    将夏瑜养得非她不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老了。

    他禁不起一点点的变故。

    修音也好,夏瑜也好,他看不得任何一个不快活。

    她们现在的恋爱,比之刀尖行走也不遑多让。

    他心惊胆战。

    他想同时保全他的两个外孙女。

    他想让她们百岁无忧。

    “阿瑜……和别人在一起……”夏修音用舌尖抵了抵上腭,眼睛慢慢眯起来,“和别人在一起……”

    她这样念了几遍,空气粘稠起来,化为实质。

    在沉寂压抑的空间,夏修音最终灿烂一笑。

    “那我便放她离开。”

    “做回她的姐姐。”

    “……她还是我的阿瑜。”

    夏松德试图从夏修音脸上找出一丝不愿,可那个笑容太过无懈可击,反倒让人生寒。

    “修音,你当真这般想?”明明这是最好的结果,夏松德竟是隐隐不安。

    “当真。”夏修音应。

    “那若是你……你有了他想?”夏松德问。

    夏修音似是觉得好笑,她好脾气道,“外公,不会有这么一天。”

    夏松德终是略显颓然地扶着手杖。

    “文梓,鹤轩,你们都听到了。”

    两人小心应,“是。”

    “尽你们所能,护好两个妹妹。”

    他把自己能做到的都做到了。

    夏松德意识到自己无法干预到两个女孩之间……近乎背德、畸形的爱恋。

    到底、是她们两人的纠缠。

    既是不会伤及他人,他……也无从置喙。

    “外公,您放心。”夏修音道,“我和阿瑜会好好的。”

    她们会很好。

    最最好。

    夏松德疲惫地摆摆手。

    “修音,你出去吧。”

    “那孩子,估计又在哭了。”

    夏修音打开门,果然看见低着头哭得发抖的女孩。

    窄窄的肩部不住颤着,精致的锁骨凸出得很明显,透明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在很努力地想要抹掉眼泪,所以手背湿漉漉的一片水迹。

    小小的哽咽被她压在喉咙,便变成了另一种细弱的哭腔,如同幼兽的轻呜,哭得人心碎。

    想必,是夏松德一开始的喝问把她吓坏了。

    吓成了……这副可怜的样子。

    “阿瑜。”她轻声道。

    女孩便止了哭,抬眼瞧她。

    被泪水泡得剔透的眼睛亮得出奇,眼尾都是红的,细嫩脆弱的眼周皮肤充血,似乎轻轻蹭过便会破掉。

    “姐姐。”夏瑜怯怯地唤她,手指小心翼翼地去勾夏修音垂在身侧的手。

    夏修音察觉到了指尖的潮湿。

    是女孩的泪。

    她哭得这么凶。

    夏修音把手指稍稍分离,女孩便熟稔地将自己的滑了进去。

    十指相扣。

    夏修音牵着夏瑜的手抬起、放在唇边,亲了亲。

    是眼泪的味道。

    “阿瑜……”

    “嗯……”女孩压抑着哭腔,还在抽泣。

    “姐姐是你的了。”气息落在皙白的肌肤。

    夏修音渐渐凑近女孩,看她的瞳孔一点点变幻。

    惊喜、庆幸、感激……复杂的情绪交汇,最后融成柔软汹涌的爱意,让夏瑜的眼漫上雾蒙蒙的潮气,潋滟的水光轻晃。

    她映在这双眼中。

    这双眼……也只会有她。

    夏瑜与夏修音在南城待足了三周。

    夏松德有心要留夏瑜陪他,夏修音倒是也跟着一起。

    除夕之后,虽并未明言,但夏家所有亲眷都知悉了她们这段关系。

    只是夏松德未曾放话,他们并不敢随意议论。

    回到南城是在一个阳光大好的下午。

    夏修音给陈婶放了两个月的假,好叫她陪儿子媳妇。

    所以难得的,进了玄关,寓所竟是空无一人。

    夏修音谢过刘志,将门掩好,行李搁置在一旁。

    “姐姐。”

    她转身,猝然抵着女孩吻了上去。

    一点也不温柔的吻,呼吸都等不及,像是要活活撕扯下几片皮肉,意图将女孩拆吃入腹。

    她按着女孩的手腕,这么细的腕子,轻而易举地被按在墙上。

    “姐姐,慢一点。”女孩求她了。

    夏瑜抖得厉害,身子也软得厉害。

    夏修音将她抱到玄关的矮柜之上,至下而上与她接吻。

    女孩的脚跟轻轻磕在她的背脊,随着这个吻而不安地蹭动。

    良久,夏修音似是终于缓过了最初的饥饿感,她慢了下来,柔柔地含了含微肿的唇瓣。

    她笑着道,“阿瑜,我们到家了。”

    她牵起她的女孩。

    “去洗澡,换一换衣服,奔波一路了。”

    好容易回了家,夏修音其他都顾不上,先去寻了她养的猫咪。

    猫咪被她骤然而至的粗莽吓到,却还是依赖讨好地舔一舔她的手指,粉粉的舌头探着,乖得不像话。

    夏修音笑着揉了揉猫咪,将它带至浴室。

    “别怕,我会轻轻的。”亲肤的沐浴乳,打出细腻的泡泡,夏修音帮猫咪细致温柔地沐浴。

    她的动作很轻,摸得猫咪很舒服,所以并不见抗拒,猫咪的喉中呼噜呼噜地发着一些细弱的奶音。

    途中,猫咪打翻了沐浴乳,爪爪怎么都摆不回原来的样子,道歉地喵喵好几声。

    夏修音同它说没关系,并且将自己手中的沐浴乳沾了些给它。

    沐浴结束后,夏修音用一只大大的毛巾将猫咪包裹起来,她抱着猫咪,就这样将它带上了床。

    柔软的大床,明亮的光线。

    她去拿吹风机时,猫咪就安静地趴在浴巾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她,滴溜溜地跟着她转。

    “不吹干会感冒……你最不喜欢吃药了,所以耐心一点,好不好?”

    猫咪细细地叫了声,大抵是微弱的抗议。

    或许是真的不太喜欢吹毛发,猫咪在夏修音的怀里并不安生,软软的猫垫时不时拍拍她的手背,喵喵叫着摸一摸她的脸,可她和它说了几句道理,它便沮丧地垂了脑袋。

    最后,夏修音剥出一只羞答答的小猫咪。

    她把它揽进了被窝。

    猫咪黏她,她只好一刻不歇地安抚它,从它柔软的小肚皮摸摸它,偶尔还要捏着它的猫垫亲一亲。

    或许是有些开心,又或者许久没见她而兴奋,猫咪在她的怀里尖尖细细地轻唤,夏修音都有些按不住。害得她不得不亲亲它,让它安静一些。

    猫咪和夏修音玩了半天,精力消耗殆尽。

    最后,它困倦地点起小脑袋,窝在她胸前。

    夏修音爱不释手地揉揉它,一点点的柑橘香涩涩的,却也甜。

    “晚安,我的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