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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白的四根手指扶在门板,僵持着没有动作,似是渴求着夏修音进去好帮帮她,似是难堪得不想姐姐再进一步看清她的窘态。

    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出于某种微妙的直觉,夏修音微抬下颔瞥了眼被皱巴巴揉成一团的床单。

    她一哂,低着嗓子问了句,怕吓到里面这只惶恐的、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孩。

    大概是等了几秒,隔着磨砂的玻璃门,夏瑜细细的嗓子应:“嗯……”

    夏修音还待说些什么,却听女孩像是啜泣的声音:“之前我一直坐在马桶上,一站起来……我……”

    “午觉醒后,我觉得……很难受,可是走得太急,我忘了掩上落地窗。”

    颠三倒四的话,看来确实着急坏了。

    明阔透亮的落地窗,正对精心修剪的花园,团簇着百合、鸢尾、唐菖蒲、绣球。

    中央一汪小小的石砌喷泉,偶尔会有嫩黄的小鸟尖着喙啄饮。

    用意本是添些自然意趣,但到底是满园子灵性的东西,小孩竟是两相为难起来。

    “姐姐,你帮帮我。”尽管极为羞臊之下,她还是本能地向最信赖的人求助了。

    “卫生用品,你放在哪里了?”夏修音倒是有心责备她几句,可夏瑜也不知已经等了多久,便把心思往后放了放。

    “在衣柜右侧的收纳层里,冬衣遮的地方。”她的声音远了些,想必是有些站不住,回了马桶旁。

    冬衣遮着?

    不应季的衣物向来是被收纳好放进真空袋,小家伙把冬衣翻出来去遮卫生用品?

    怎么会害臊成这样。

    夏修音打开衣柜,果然看见轻薄款式的夏装旁格格不入的四五件冬衣,长长的衣摆掩住下方的收纳内置柜。

    好笑地伸手去碰,夏修音的肘部蹭到相邻的衣柜门,两床绒被跌落在她身侧。

    一只小小的木制密码箱从被中弹出,磕撞在地面。

    她送给女孩的。

    用来放小秘密。

    夏修音瞥了眼密码锁,到底是没打算去窥探,给小孩留点余地。

    俯身去拾小箱,手托在箱底,却是摸到什么。

    动作顿了顿,夏修音的指尖描摹在深深浅浅的刻痕。

    【阿瑜】【修音】

    写了她的名字。

    在这样私密的物件上写了她的名字。

    就像某种隐秘的邀约。

    这可……不能怪她。

    四位数的密码。

    夏修音的手指滑动几下。

    哎呀,不是夏瑜的生日。

    她唇角的笑容缓缓勾了起来。

    “咔哒”开了。

    夏修音看见了算得上满满当当的私藏品。

    一枚小小的发夹——夏瑜到她身边的第二天,她亲手夹在女孩的额发。

    一支即将用尽的去疤凝胶包装——她记得她扔在了垃圾桶里。

    半截的苹果味唇膏、衬衣的水晶纽扣、用旧了的钢笔、牙刷……以及,那张赝品。

    夏瑜惴惴难安地在洗手间揪手指,所以,她不知道在几步之遥,她正在等待的姐姐慢条斯理地检阅她攒了好几年的小秘密。

    即便是赝品,也被保存得很好,小心翼翼地放在相框。

    夏修音没有去触摸那些小玩意的意思,她将箱盖合好,密码锁调回最初的状态,折好绒被,将箱子塞了进去。

    最后,她盯着掩紧的柜门,内眦愈显分明。

    经由盥洗区,夏修音站在隔断旁,从玻璃边缘递进卫生用品以及一沓干净的换洗衣物。

    夏瑜红着脸接过卫生用品,瞥见衣物眼睫颤了颤。

    “阿瑜……会用吗?”夏修音站在影影绰绰的隔断外,瞧见抱着衣物像小仓鼠般一动不动的女孩剪影,不由开口问道。

    她眼里,夏瑜的脑袋又往下低了低。

    这是否认的意思了。

    夏修音落在休闲裤侧的指尖点了点。

    一下、一下。

    “阿瑜……”她道,“学校卫生课上学的东西,被小狗吃进肚子了?”

    带着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夏瑜更加难为情了,她的声音嗡嗡着,娇得听不见。

    “老师放的图片……很暴露,大家都在笑。”

    “而且,老师说了好多关于性行为和人工流产的事情,拆安全套给我们看……”

    细微的责怪,不知是对老师还是对姐姐:“那些,和我无关呀。”

    夏修音小小地一滞。

    当初考虑到夏瑜太害羞,如果是她,女孩必定更不敢仔细听,所以她才一直避而不谈。

    谁知反倒弄巧成拙。

    “只这一次。”

    夏瑜听见盥洗区传来水声,接着,一双纤长白皙的手递在了隔断边缘,接过了她怀里的东西。

    应当是顾虑她的感受,夏修音始终不曾跨过隔断,让她羞窘得更彻底一些。

    “这段时间的卫生很重要,今天早些沐浴,但平常也不用太过紧张。”

    “更换卫生用品前,要把手洗干净。”

    “饮食的话,会有陈婶准备……别的,等你处理好出来再说。”

    “嗯……”夏瑜软软应。

    夏修音下楼时,陈婶正在洗米准备煮饭。

    “小姐,乖宝还没醒吗?”

    “洗手间里害羞呢。”夏修音的神情和在夏瑜面前全然不同,她促狭着弯了弯唇角,眼里的笑不见收敛。

    “害羞?”陈婶顿时意会,也笑开,“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小姐,要不要给乖宝煮些生姜红糖水?”

    夏修音不喜生姜,再加上红糖水对缓痛的心理作用更明显些,所以她从不肯捏着鼻子喝这些。

    现下,她倚在扶栏旁,单手微微撑着下颔,含了笑:“煮,多煮些,阿瑜不忌生姜。”

    小孩什么都吃,哪怕是不喜欢的也吸着气乖乖咽下。

    红糖水虽说没什么大用,送些热汤暖暖胃也是好的,只是难为小孩怕姜味。

    夏修音想到什么,笑了笑。

    因着不习惯,夏瑜的动作比平常还慢了半拍。

    她好不容易慢吞吞到了一楼,夏修音含蓄地点评:“阿瑜再加把劲,刘叔就能从郊区回来了。”

    夏瑜愣了愣,眼睛里立时涌进几分羞愤,薄薄的水汽蒙了上来又很快消散。

    “我才不是小蜗牛。”她小声地反驳。

    刘志说过,郊区有片葡萄园不错,他今天下午会去看一看。

    夏修音不置可否。

    后来,夏修音果然见到女孩皱着鼻子喝红糖水的样子。

    像是被冲鼻的气味呛了呛,夏瑜的眼里很快蓄了透明的泪。

    “姐姐,这个真的要喝吗?”她苦巴巴着小脸。

    夏修音温柔地帮她别了别刘海,心道如果女孩喜欢,就是再送她一箱发夹又有什么难的。

    嘴上却道,“陈婶煮了小半锅,阿瑜慢慢来。”

    于是,夏瑜漂亮的小眉毛皱得更厉害了。

    入夜,夏修音坐在落地窗旁浏览网页,搁置在矮桌上的手机屏幕被一个越拉越长的对话框占据。

    【爸爸,在吗?】

    【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你的女鹅来找你啦!】

    【叮咚~您的女鹅突然出现!】

    【呜呜呜……爸爸,你理理我吧!!我被deadle逼得发际线后移了十厘米!!十厘米啊!】

    【这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太狗了,我他妈都快不成人样了!】

    【爸爸,你是不是做的差不多了?我们整组的蛾子都在嗷嗷待哺!!】

    夏修音的视线终于从笔记本移开,却听得阵阵轻敲,规律的、耐心的。

    意思是:【在吗】

    夏修音侧了侧脸,看见瓷红的花园砖上笼着的室内光,透过落地窗,相邻房间的两瓣光晕融合成完美的弧度。

    夏修音把笔记本熄了屏,起身触了室内灯开关。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注意到暗了又亮的手机。

    夏瑜抱着一个小被子窝在落地窗旁,期待地等待姐姐的回应。

    瞧见花园砖上的光陡然暗了一半,她的神情也黯了黯,失落地把前额抵在玻璃。

    真不凑巧呀。

    姐姐今天睡得好早,都没听到她在叫她。

    出乎她意料的,她的耳边隐约响起叩击声。

    夏瑜的眼睛一亮,手扶着玻璃往外瞧。

    地上的光还是只有一半。

    不是姐姐。

    她难过地搂紧小被子,叩击声却并没有消失。

    意识到什么,夏瑜赤着脚踩上地板。

    夏修音站在夏瑜卧室门口,看到的就是头发散乱、光着脚丫,凉被在腰上绕了一圈的女孩了。

    “唔!”夏瑜把脚往后藏了藏。

    夏修音的目光落在夏瑜的发,她又慌里慌张地去捂脑袋,凉被掉了一半在地板。

    糟糕,又没有好好把头发吹干。

    “姐姐,晚上好。”

    神情紧张着,她的眼里却都是满足的欢喜。

    当夏修音的手指穿经夏瑜微微潮湿的长发,女孩的耳垂如沁了血色的玉,她便想,或许夏瑜是故意的。

    故意等她来。

    故意等她看到。

    故意等她不得不动手帮她。

    “姐姐,我想听故事。”躺进柔软的被,夏瑜露着白皙的小脸,从被沿伸出一只手去牵夏修音。

    夏修音垂眸看她,暖色的灯光下,夏瑜也柔软得不像话,好像合掌碰一碰就会化了。

    又来了。

    可夏修音温声道:“阿瑜现在还需要姐姐哄着睡觉吗?”

    或许是下午害臊得过分了,现在说着这样的话也不知道羞羞脸。

    她娇娇地软糯道:“我还是小朋友呀。”

    夏修音顺手抽了本书坐在床沿,夏瑜便往里让了让、又让了让,还用小手拍了拍被子。

    “上中学的小朋友?”夏修音打趣。

    夏瑜的眼里映着融融灯光,在漂亮的虹膜形成细碎的亮片。

    “嗯……上中学的小朋友。”

    “一直都是小朋友。”

    姐姐的小朋友。

    或许是生理期,夏瑜实在黏人得过分。

    夏修音读了故事,她还拉着她的衣角不肯让她走。

    夏瑜的眼神软软的、亮亮的。

    “姐姐……我肚子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夏瑜烫着两颊,牵了夏修音的手按在自己小腹,“这里。”

    夏瑜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却因为养了多年,并不瘦削。

    纤细的骨架上覆着娇嫩的、白软的皮肉,好似用些力便能蹭破。

    她撒娇,“姐姐的手很温暖,帮我捂一捂,我就不难受了。”

    夏修音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任她牵着、按着,和她对视。

    激素之下,夏瑜的胆子大了很多。

    “姐姐多陪陪我好不好。”

    “我今天吓坏了。”

    “好可怜。”

    “头昏昏的,胳膊软软的,肚子还痛。”

    她一句又一句哀哀地求着,到最后,汇成了小小的、惨兮兮的呜咽,含含糊糊着,招人心疼。

    “姐姐……”

    夏修音和她对视了一眼,某种细软的东西执拗地敲打在她心腔。

    她的心房塌陷下去。

    将夏瑜连人带被往怀里捞了捞,夏修音缴械投降。

    她沉声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