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当然没有如姜烟说得那般楚楚可怜。
她不仅不可怜,今日得了心里头喜欢的人的墨宝,更是打了鸡血一般,脸上也难得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翠翠私下里几乎把小手帕给搅碎了,恨那姜烟不一心一意地去讨好家主,偏偏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来抢走了自家姨娘的欢心。
如今云黛高兴了,翠翠却又不好再说什么。
云黛早早洗过上了床榻,举着那一纸诗文欢喜得很。
她晃着雪白莹嫩的细足,心里头反复念着那几句诗,正是惬意。
身后有脚步声挨近。
初时云黛还觉得是翠翠。
可翠翠进屋里来突然不咋咋呼呼了让她颇有些奇怪,她抬眸瞧了一眼,这一瞧险些没把魂给吓飞。
云黛脸上的笑意逐渐被惊慌的表情给取代。
她慢吞吞爬坐起来,看着叶清隽的脸色,眸子里也下意识地露出一丝畏色。
叶清隽就差在她脑门上看见“害怕”两个大字了。
他知晓自己教训了她,她必然是要气上一段时日的。
可他不知道,她如今见了他竟会如同老鼠见到了猫一般,就差瑟瑟发抖了。
实际上她挨手板的那日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只是他选择视而不见,狠下心来非要叫她吃个教训罢了。
“您……您怎么来了……”
云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两只手还躲在身后。
叶清隽沉默地打量着她,片刻道:“拿出来。”
云黛小脸微微发白,迟疑了一瞬,也不敢叫他再重复一遍,便将那张纸拿了出来。
叶清隽伸手将那纸接了过来,只一眼就认出来了明槐序的字迹。
他说她怎就那么高兴。
他已经对她够宽慈大度了。
上一回晚宴上她对那明槐序不知道送了多少眼秋波,他也不与她计较,没曾想她如今怕他怕成这幅模样,却会为了另一个没有养护过她一日的男人写下的寥寥几句诗句高兴成这幅模样。
他原是带着一份好心来安抚她的。
如今……
“这是什么?”他垂眸问道。
说谎话也好,说实话也好,只要她交代了,他也就不想与她计较。
可云黛很显然捉摸不清他的脾气,只是嗫嚅了半晌,一副心虚的模样愣说不出什么来。
叶清隽面容沉静地将那脆弱的纸收拢到了掌心里,缓缓挫了一地碎片。
云黛下意识地想要护着那张纸,只是等她光着脚跑下地的时候,家主的手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叶清隽冷眼睨着她道:“你难道不清楚‘守妇道’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云黛骤然听到这话,脸上有些发烫,却是臊的。
她对明公子并不是那种男女之情的喜欢,但她对其他男子之物这样欢喜总是……总是不对的。
可当日她在姜烟那里听到他分明不是这样讲的。
他分明一点也不介意妾侍会喜欢旁的男人,也很乐意将妾侍拱手让人。
他今日却忽然质问起她来,她也不敢辩白。
叶清隽扫了一眼她赤、裸的小脚,抖落指缝里一片碎屑转身离开。
云黛僵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将那一地碎纸心疼的拢在了一起。
明公子亲手写下的《题龙阳县青草湖》变成了一堆碎片,只余下了那一片他画的折梅是完好的。
云黛忍着心里的酸涩,将那折梅寻了本书夹了起来。
翠翠进屋来,打量地上的碎片,心里也懊恼得很。
“姨娘可莫要记恨了家主……”她唯恐云黛对家主生出了偏见的心思,反而对云黛自己不好。
云黛低声道:“我怎敢记恨他……”
他是家主,即便他愿意让任何妾侍去选择其他的男子,却独独对她苛刻,那也是他高兴,她本就不能将自己和别人放在相同的地位去比较。
翠翠打量着她的神情,低声道:“其实上回姨娘吃了家主的那顿教训奴婢心里也是赞成的,说起来你是主我是仆,可姨娘到底年岁不大,兴许还没有我私下里见过的那些魑魅魍魉要多。”
“姨娘可曾反省过家主为何非要罚你,他若生气大可以发卖了姨娘,或是如惩罚青翡姐姐那样叫姨娘跪一晚上,可他偏偏只是叫人打了姨娘手心?”翠翠说道。
云黛没有吭声。
“想来他也是将姨娘当做不懂事的孩子来教训,不愿姨娘下次再做这些冒险的事情了。”
翠翠的声音又轻又软,不经意间却暗暗地钻进了云黛的心里去了。
隔天早上,叶清隽晨起练完了剑,便有个丫鬟过来为他斟茶。
那丫鬟站在一旁余光一直落在家主身上,一直亲眼瞧见了家主喝下去才悄然退下。
叶清隽等那丫鬟消失在拐角处,将那满是茶水的杯子放下。
“她这些日子与何人接触?”叶清隽淡声问道。
青衣道:“与那丫鬟接头的人是暮州知府蒋平知的人,这药物属下也拿去与大夫瞧过,是些令人身体虚弱的药物。”
“那蒋平知是姜贵妃的侄子,他怕是不知从何处知晓了什么,起了疑心想要刺探一二。”
叶清隽问:“这药有几日了?”
青衣想了想道:“足有五六日了。”
分量已经足以药倒一头牛了。
打这日起叶清隽便忽然病了,病得还不轻。
听说是受了风寒,又好似比风寒严重,总之他往日里不生病,一生病便如山倒,可吓坏了府里的人。
周围那些妇人都在念叨:“你看看这富贵人不生病就是好事儿了吗,要我说平日里就该多生生病,多生几回,那病气就消散没了。”
姜烟听到这消息时正在云黛这处打发时间。
“要我说,这男人其实都是一个样子,只要你对他好,他就高兴满足,尤其是咱们家主,他才不是那种会舍不得女人的人,若是后院里的女人有什么要求,只要叫他高兴了,他也是乐得答应的。
你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伺候高兴了,回头别说想跟明公子了,就是想叫他给你摘星星摘月亮他怕也是情愿的。”
云黛和她俨然不在一个思路上,神情略有些不安道:“我前些时候便生了病,会不会是我过给他的病气?”
仔细想想,他前天晚上来她这里必然又是被她给气着了,回去怎就立马病倒了?
姜烟道:“那还不该是个好事情……”
她说着就瞧见云黛愈发内疚的模样,索性也收了这话题,随即说道:“如今后院里为了公平起见便是我们这些做妾侍的轮流去照顾他,该怎么做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云黛没有应她。
等到这日云黛去瞧的时候,叶清隽果真躺在床帐里,面色略有些苍白,不似以往那般精神。
云黛见他双目阖着,有些可怜的样子,脑子里一直记挂着他那日凶她的模样忽然就自脑海中散去。
她拧了帕子来给他擦脸,却蓦地被人握住了手腕。
云黛见他说醒就醒,蓦地睁开眼来,方才又像是在假寐。
“你来做什么?”叶清隽瞧见是她,淡声问道。
云黛声音低低的,似蚊吟一般:“我身为您的妾侍,应该尽自己的本分才对,前天晚上我气着您了,您生病多半是与我有关了。”
叶清隽打量着她果真是一副自责模样,心里又默默给她加了个小傻子的缺点标签。
旁人若是知晓有人被自己气病了,怕是恨不得撇得一干二净,她倒好,自己跑过来还揽身上了。
“你气我那么多回,我今日才倒下,亏得你是手下留了情的。”
他这么说,显然并没有打算否认他是被云黛气病的这一说法。
云黛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替他仔细擦了擦脸,见他没有拒绝,这才松了口气。
待到天中,叶清隽便披了外衣起来,下人送来了药搁在桌上,待药完全凉透,他将药拿到窗子下正要往外倾倒,却忽然被人叫住。
“您这是做什么?”
云黛忙走到他身旁,将小小的身体塞到了他与窗子的缝隙中间,似看穿了他的念头,还想自不量力地阻挡。
“这药您无论如何都是要吃的。”
叶清隽眯了眯眸子,垂眸打量着她:“你说什么?”
她胆子肥了?敢管他的事情。
云黛又有些害怕了,可是想一想他方才也默认了是她把他气病了,她总归是要对他负责任的。
“若是不吃药,日后怕是会留下坏毛病,脑子会变得不聪明的。”云黛好声好气得劝他。
叶清隽心道他就是蠢个十倍,也不见得会比她笨。
“您是不是……怕苦呀?”云黛又忍不住合理地推测道。
叶清隽的目光闪了闪没有吭声。
云黛却试探地从怀里拿出来一包蜜饯果子来。
叶清隽冷笑了一声,便将那药一饮而尽。
“怕苦?你怕是得癔症了吧。”
他将那药一口气喝完,脸色也有些阴沉沉的。
云黛惊疑不定,总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家主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
原来他真的怕苦啊……
“主子,蒋府来了人。”
叶清隽转过身去,见青翡进来传话:“是暮州知府蒋大人府上的管事。”
叶清隽扫了云黛一眼,便出了屋去。
客厅里正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件栗色的圆领锦袍,手边还放着些见礼。
他心里正想着蒋平知交代的事情,便瞧见叶家家主被青翡搀扶出来。
“您如今正病着,我原也不该叨扰,只是老爷有所吩咐,令我将礼送上门来,待您身体好了,他再亲自拜访。”中年男子说道。
叶清隽忙又起身拜谢,被他硬生生拦下:“您客气了,我不过是蒋府一个小小管事,受不起您这大礼。”
他的手抓着叶清隽的手腕,仅仅一瞬便松开来,似得到了什么答案,便又寒暄几句,这才离开。
叶清隽在他走后,周身那股孱弱气息收敛起来,模样却仍是苍白。
丫鬟过来斟茶,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染了丹蔻的手指上,温声赞道:“你这双手生得极是好看。”
丫鬟哆嗦了一下,险险洒出茶水来。
“奴婢不敢当。”那丫鬟抬头,姿容竟也是不差的。
她正是那蒋平知派来刺探的丫鬟。
叶清隽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又多大了?”
丫鬟怯生生道:“奴婢叫梅染,今年十七了。”
叶清隽笑了笑:“你生得这般秀致,做丫鬟却有些可惜了。”
梅染脸颊微红,没曾想对方竟忽然会看上她的美色。
他这般暗示可以说是极为明显了。
梅染递杯子过去时,假意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
青翡忽然轻咳了一声,梅染便蓦地缩回手指,娇羞的跑了。
叶清隽抬眸看向青翡。
青翡道:“您方才喝的药里头有些安神作用,您当下不自己躺回去,待会儿便该被人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