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因为溺水,任素言用了半月时间,熟习了水性。
来之前,她特意弃了繁琐的云裳,穿了一身素色罗裙,头上唯有一只银钗。
可任朱婉就不同了,她特意梳妆打扮,穿了最华美的衣衫,发髻上步摇珠钗格外繁琐。此般落水,衣物浸了水,头上珠钗又重,更有任素勾着她的脚往下坠,一连灌了好几口湖水,连求救的呼声都发不出。
任素言还觉这般不够,鱼般游到她的背后,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往更深处潜去。
要她窒息,要她恐惧,要她多喝几口肮脏的湖水。
不够,这些怎么够,怎么够抵她任府全家的命,怎么够抵她未足百天的渊儿。
此刻,就是此刻,她便要这个女人下地狱。
岸上乱糟糟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从遥远的前世传来,空灵,悠长。她慢慢闭上眼睛,环着任朱婉,由着水流往更深处坠去。
她失了理智,此时的任素言还是那个被囚在天牢中的无助废后。她想要这个女人死,哪怕同归于尽,她都必须死!
耳畔传来一声“扑通”,似乎有人揽住她,慢慢地迎着水力,向上,向上。
她彻彻底底地放松,将自己完全地交给那人。无论那人带她去的前方,是地狱,还是天堂,总不会再有蛇鼠乱爬的天牢,不会再有负心人,不会再有蛇蝎女。
——
硕王把怀中的人平放在地上时,她的身体还呈着蜷缩之姿。
掰开她护在胸前的双手,在胸腔前按压几下,她这才吐出了些水,开始呼吸。
“爹爹,阿娘,孩儿不孝……素如……渊儿……不要啊!”躺在地上的女子,五官揪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痛苦,唇齿微动,竟开始呜咽起来。
硕王揽起湿袍,坐在她身边。食指挑起她的乱发,拨到耳后。
她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动作,满脸都是抗拒。
点起眼角一滴水,放在舌尖。
咸的,原来是泪。
“梁佑璋,我要杀了你,我……我要……杀……”她气息很弱,每吐一字都咬紧牙关,用尽力气。
硕王英眉一挑,饶有趣味地用手指在任素言的脸上勾着棱角:“太子?这丫头,有点儿意思!”
“在那边!”有家丁注意到了这边,任闵遥遥便望见硕王坐在自家妹妹身边,心下一慌,疾步跑来。
见有人临近,硕王伸手捏住任素言的小嘴,嘘声道:“蠢丫头,这话儿,只说给我听就好。”
任素言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日上三竿。
她是武人,体质尚强,在冷水中浸了许久,也没惹上风寒,只是劳神过度,睡了一场安稳觉。
她一醒来,便瞧见母亲李氏坐在床边。
“娘。”
听见女儿的声音,李氏立马差人端来一碗热汤,满心疼惜,道:“昨儿是怎么回事?你和朱婉那丫头一齐落了水,昏睡到现在,太子遣太医来看,硬是没看出来什么毛病,可把娘给急坏了。”
她接过参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又听李氏说:“倒是朱婉那丫头,身骨孱弱,此般着了凉,昨个大夫来看,说她近日天服了什么散,又被冷水一激,以后怕难有身孕了。哎——”
李氏感慨唏嘘,在她心中,朱婉是个可怜孩子,年幼跟在母亲身边吃了不少苦,被老祖宗接到任府,刚过上两年好日子,又出了这等事。
任素言却感到大快人心,谁做的孽,报应到谁头上,这才是正道。
只是任朱婉自己会些医术,又听太医此言,定已知晓她昨日掉杯换盏之事,难免会伺机报复。
不过如今的任素言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懂舞刀弄枪的武人,又怎会再轻易让她得逞。
“你说说,好端端的,你们俩怎就掉下湖了呢。你呀你,可知昨日救你上岸的人,是硕王!”李氏的语气不乏埋怨。
硕王?
这硕王乃是明妃之子,明妃早薨,他由皇后抚养长大,排行老六,在朝颇有势力。现如今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拥护硕王,一派拥护太子。她们任府的站队再明显不过,如今她欠下硕王一个大人情,的确不是一件好事。
“备些厚礼,我亲自去硕王府谢恩,把此事了结便可。”
她将才把小碗递给身侧的婢子,便见老祖宗身边的齐嬷嬷走了进来。
不用猜便知,嬷嬷来,一定是喊她过去问话的。
任素言的三叔父生前最得老祖宗的宠爱,他亡故后,老祖宗便把对他的宠溺转移到了任朱婉身上。老祖宗是大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姑母,在任府的女眷中最有威望。
任素言自幼与太子一同习武,颇具天赋,圣上恩泽,封了她中郎将的名号,让她跟随任御林军统领的兄长任闵身边,协理事务。
老祖宗乃深宅妇人,不喜舞刀弄枪的女子,故而对她的意见颇大。
这次任朱婉与她一同落水,老祖宗疼惜小孙女,想到前些日子朱婉在太子面前那一曲《霓裳》,认定了是任素言下的黑手,便传人来唤她。
齐嬷嬷朝李氏弓腰行礼,颔首低语:“大夫人,老祖宗让婢子来请大小姐往茗月轩一趟。”
李氏不悦:“外头风大,大小姐昨儿落水,这会儿见不得风。你且回了老祖宗,说大小姐晚时再去向她请安。”
齐嬷嬷面上作难,来前老祖宗就攥着火儿,下了死令,她这会儿不将任素言带去茗月轩,只怕……
“婉儿姐昨个落水,至今昏睡不醒,老祖宗在身边守了一夜。这会儿让大小姐去,只是去问下昨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氏欲言又止,老祖宗对朱婉丫头的宠溺,整个任府有目共睹。她虽是任府的掌事人,可这府中最大还是老祖宗。就算夫君在,怕也会让素言随齐嬷嬷前去。
见母亲为难,任素言掀开被子下床,道:“嬷嬷稍等片刻,容素言梳洗一番。”
随齐嬷嬷赶到茗月轩,老祖宗正襟危坐与高堂之上,满脸怒容。
任素言倾身鞠了一礼,道:“祖母。”
“你这丫头,气色可还不错呢。”
“素言是武人,浸了凉水,倒不打紧儿。听母亲说昨日慌乱间,朱婉妹妹与我一同落入水中。她身子骨不比我,不知,可还好?”她蹙起秀眉,面露忧色。
“大夫来过,婉儿可一点儿都不好!”老祖宗震了震雀头杖,眸中的怒光无处藏匿。
任素言知道老祖宗迁怒于她,但依旧懂装不懂:“这可如何是好?”
齐嬷嬷凑身向前,覆在老祖宗耳畔轻语几句,老祖宗的面色略有松动。说起来素言这丫头,心思只是粗了些,倒不至于发狠。况且太子与她青梅竹马,她的太子妃的位份已是囊中之物,朝上朝下全国都的人都知道她与太子两情相悦。
若是她是嫉妒婉儿姐在太子面前出彩,下此黑手,未免太过勉强。
老祖宗敛了厉色,语气放柔:“素言丫头,祖母问你,昨儿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反正说实话,老祖宗也不会信,她索性随便扯了个理由:“素言不知。兴许是大家伙儿心急与观赏烟火,一时挤搡,才会……”
“胡说八道,那船头左右不过十多个人,全是咱们任府的人,何来挤搡一说?”
任素言不急不忙道:“我当时只顾着看烟火,不知怎的像是被谁扯了一把,就落了水,醒来时见着母亲,才晓得朱婉妹妹与我一同落了水。想必是朱婉妹妹一时失足,心急下,慌忙扯住了我。结果我也没站稳,这才一块摔了下去。”
老祖宗不再发问。
任素言趁机继续说:“我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若是知晓昨日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定会揪出那人,好一番教训。”
老祖宗觉得任素言说得也在理儿,又寒暄几句,便由她去了。
那齐嬷嬷心下很是好奇,这大小姐一向口拙舌笨,何时变得这般能言善辩了。
从茗月轩出来,她备了些礼,遣了两个小厮与自己同去硕王府。
这硕王,名作梁佑臻,排行老六,生得俊朗,在国都乃有第一美男的称号,为人风流,落下过不少花丛韵事。前世太子梁佑璋登基后不久,便给他随便安了个罪名处死。
手足相残,在帝王家见得多了,也没什么值得感慨的。
在前世她与这个“小叔子”没有过多来往,今生就更不想与他有太多牵扯。
在硕王府前候了片刻,便由府中走出一小厮引她进去。
进到府中,随她同来的小厮被硕王府的下人们带去吃茶,而她则随着引路的小厮,一路走到书房。
书房在一片竹林后,竹木高耸,遮了堂前日光,屋子里皆是昏暗暗的。
小厮引她进去后,便带上了门,走掉。
突然的暗色令人极为不适,在房中呆了片刻,她才重新适应这里的光线。
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轻咳声,任素言抬起眸,看见坐在梅花红木案前的硕王。
他手持竹卷,斜倚在红木椅上,半边脸庞被案台前一盏油灯映红,眉若墨画,模样俊朗,细细瞧来,眉目中与太子有几分相像。
他抬头看过来,那一双清眸如雨夜的深潭,让人陡然生出一股冷意。<span style='display:none'>j3k5bL1GfwhVzEEiNmGS4tsm5od+dFf3U/toFvCXk59m4qvzjmdNATsoPcAamffdwZkXd6wxbCYFFalk5jumlA==</span>
“听闻姑娘前来谢恩,不知都备了何礼?”他面上带笑,似有亲近之意,可语气却又像拒人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