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了三楼的时候,我走出去。
然后,我绕到楼梯间,放轻了脚步,爬楼梯上四楼。
当我慢慢吞吞爬上四楼的时候,走廊上已经看不见人了,估计乔晓玉已经先我一步进了金裕海的病房了。
因为他毕竟是病人,为了方便起见,虽然住的是套间,但金裕海的房间是靠近门口的,甚至还有一扇窗户跟走廊相连,以方便医生护士在外头就能听见病房里的动静。
现在这样的房间格局方便的是我。我站在窗户旁边,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意态闲闲,我就是来看戏的。
但此时房间里面很安静,安静到让我开始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走进这间病房。假如说她刚才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改变主意先去看金文柏了,回头才上楼来正好看见我在这里,那也是挺尴尬的。
我刚想暂时离开,先去金文柏的病房里看一看,就听见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乔晓玉声音虽然有点气势汹汹,但能听出明显的迟疑和讨好。
“裕海,你倒是说句话啊,文柏这孩子刚到公司就出了这种事,你说,你叫我这个当妈的心里能安稳么?这要是不严惩那肇事的……”
看来刚才那一阵子的沉默是两个人在对峙呢,乔晓玉是来质问他没把儿子看好,想找我麻烦呢。
哦豁,看样子金裕海这还没跟她挑明呢,好戏还在后头。
果然,屋里又是咣的一声,又摔了一个茶杯还是什么东西,金裕海近乎咆哮,爆发式地骂道:“你还有脸说这个,我问你,你儿子到底是谁的种,叫我当冤大头给你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你这个贱女人!”
沉默了一秒,两秒,乔晓玉在愣了片刻之后,也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泣,“裕海,裕海,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啊,你看着文柏出生的,他小时候长得多像你来着,你都忘了么,你怎么……”
“你给我闭嘴!”
金裕海暴怒,我几乎能想象屋里的情形,假如金裕海此时能下床,肯定是要扇她大耳刮子了。
这么一吼,乔晓玉的哭声居然就跟有开关控制的一样,戛然而止,当真是一个音节都不敢再发出来了。
“我问你,你是B型血,我也是B型,你是怎么生出来一个A型血的儿子的?”
乔晓玉半天都没吱声,我顿时明白,关于金文柏的血型,她这个当妈的是早就知道的,就瞒着金裕海一个人呢。我也算是明白了金禹坤说的,为什么叫我撞他那么一下子,就是故意要让他进医院,然后引出血型这个问题。
当然,金禹坤肯定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只不过他不方便直接跟金裕海说,他要制造这么一个契机,然后等着金裕海自己来发现这个大秘密。
乔晓玉没有办法抵赖这件事,沉默了片刻,终于带着哭腔,“裕海,我这也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可是这些年来,就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总有那么一点苦劳的份上……”
她这回气势是彻底没了,也不敢再提严惩肇事者的茬了,委委屈屈的,开始卖可怜。
金裕海没吱声,她就不敢气馁,一面服软,一面就开始诉说她这些年来的贡献了,“裕海,你扪心自问,我这些年来,除了这一件事,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对不住你的?
从一开始,我帮你想办法摆脱邵春婉的纠缠,设计让她被你捉奸在床,从那时候开始,我帮你解决过多少麻烦事,裕海,我没有对不住你……”
她这是心虚了,害怕金裕海就这么把她赶出去,所以赶紧提醒他,她过去是立过大功的。
呵,原来也是她,设计陷害我妈,然后成功地让金裕海甩掉了她。这场好戏,还真是够好的。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妈该承受的痛苦也都已经承受了,所以我只站在窗户外面,幸灾乐祸地看戏而已。
乔晓玉絮絮叨叨地服软,我倒是看出来,难怪她这么多年来都能在金裕海身边好好地待着,盛宠不衰,她这个女人,特别懂得变通。
刚刚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看见金裕海态度这么一变,立马就服软了,温言软语的,叫人愤怒都有点愤怒不起来,这也是本事。
像我妈,就没这种本事。做了一辈子的发廊女,却偏偏有着那么一种所谓傲骨的东西,所以高不成低不就,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
她年轻的时候,我是知道的,即使她是这么一个发廊女的身份,但是追求者依然不算少,她在罗县也算是其中的翘楚了。
金裕海的脾气都撒在了棉花上头,大概是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不会再像年轻人一样拈酸吃醋为这种事情暴跳如雷了,也或者是经过乔晓玉的提醒,觉得她却是有那么一些功劳的,总之,他的脾气还真没有升级。
我听见他在屋里长叹了一声,然后说,“你滚,滚回去,别给我找事!”
语气里更多的已经不是生气了,而是无奈。
我听见他这么说,便知道乔晓玉肯定马上就要出来了,我赶紧往走廊另一头走。但因为我脚上穿着高跟鞋,为了放轻脚步不让人听见,速度自然快不了。我还没有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病房的门已经打开,乔晓玉就这么走了出来。
我感觉到脑后有那么一束目光紧紧地盯着我,就这么一直一直地盯着,盯得我浑身有点发毛。
我索性不走了,停下来,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隔着这么一大段的走廊,我和乔晓玉沉默地四目相对。
她的头发有点凌乱,但妆容倒是没有花,我记得她刚才明明在金裕海面前大哭了一场的,不知道怎么哭得这么小心翼翼,连眼线和睫毛膏都没有晕开一点。
对视了片刻,然后她朝着我走过来。
我没动,一直等到她走到我面前,站定,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很认真地上下打量着我,最后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结论,但嘴上依然是疑问句,“邵春婉是你什么人?”
我微微一笑,“是家母。”
她方才在病房里那种卑微的样子现在已经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依然是之前的那种雍容华贵的模样,微微颔首,带着矜持的笑容,“是了,难怪觉得你看着有点面熟,原来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