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禹坤回来的时候脸色果然不太好,我估摸着他大概还在为和金裕海吵架的事情不开心,我偏偏就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他,“怎么,今儿见着咱们的小弟了?”
他哧的一声笑了,“那是你哥。”
哦,对了,金文柏其实比我大呢,我潜意识里总觉得那是个少年,一直觉得他应该比我小才对。
我捅捅金禹坤的腰眼,“好嘛好嘛,怎么样,你老子总算是把那位给请出来了,你不发表一下感言?”
金禹坤有点慵懒地缩在沙发里,“什么感言?我没什么感言,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不过,你倒是可以帮我做点什么。”
“做什么?”我没明白。
“比如说,开车把他给撞了,送到医院去。”
“你叫我伤人?我不去。”我不高兴地扭过头,这种事,他为什么不叫手下那些人做去,非得叫我做?我虽然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是直接动手伤人害人的事,我不愿意做,我不愿意让自己的手上沾血。
他轻嗤一声,似乎在鄙夷我的胆小怕事,“又没叫你撞死他,撞伤就行,送医院就行。等到了医院,我自有安排。这件事,我不能叫我手下的人去做。我爸拿你没办法,但他对付我有一百种方法。”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借我的手对付金文柏。至于到了医院以后,反正整个北陵的私人医院几乎全是孟家开的,公立医院多半也跟孟家是有交情的,他会有很多种办法做手脚。
可我还是不乐意。
金禹坤轻叹一声,“觉得他可怜么?”
我低着头没说话,金禹坤笑了笑,“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可是折磨了我很多年。我四岁多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很重,我妈都以为我要死了。
当时我外公倾尽整个医院的力量想办法,但我还是病到了生死一线间的地步。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我妈说我烧得迷迷糊糊找爸爸,她就打电话给我爸叫他回家。
她跟我爸哭,说我快死了。那时候我妈跟我爸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那段时间,我爸很少回家。”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故事,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爸说他很忙,安抚了我妈几句,但是没有回来看我。
一直到两个星期以后,奇迹发生,我总算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了,差不多好起来了,能下地到处跑动了,我爸才回家,看见我还说我妈大惊小怪。
很久以后我妈才知道,那段时间,我爸在北陵,他在陪他的小情人坐月子,那时候金文柏刚出生,我爸一高兴,就在她那里陪了她二十多天。”
我忽然觉得心酸。难怪禹坤说他并不像我想象的,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他不是,摊上金裕海这么一个爹,也真是够他受的。
哪怕他的正室嫡出,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依然没有感受过多少来自家庭的温暖。
我忽然想到我小的时候,可能也是几岁的时候,病过一阵子,好像是因为我比较淘气,爬到树上去,然后跌下来,把胳膊给摔断了。
本来不算太大的事情,可是我妈怕我留下后遗症,所以坚持送我到罗县最大的医院去治,说是要打钢板,得花两三万块钱。那是十七八年前了,那时候两三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时候我妈没办法,然后她说去想办法。
我并不知道当时她到底去想了什么办法,但是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从她偶尔提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语里,我慢慢拼凑出一些对于当时那些事情的猜想来,我妈应该是去找一个有钱的旧情人借钱去了。
不过那一次,我妈没有借到钱,不仅没借到钱,还挨了一顿打,那时候我看到她身上有伤痕,很多,青一块紫一块的,过了好些天才消的。
我不太确定,但是从我妈断断续续的一些叙述中拼接出来一些信息,我猜想她去找的人,应该就是金裕海。
我不知道她到底和金裕海说了什么,也许她诳了金裕海,说我是他的女儿?不过,钱是没有拿到的。那段时间,我妈舍不得让我吃苦,也不愿意给我转到更便宜的医院去,她卖血。
她一个月卖了三次血,弄得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还要照顾我,几次都差点直接晕倒在医院里。医院的地下血源交易价格并不高,卖一次血也不到一千块钱,撑不了几天。
然后她还卖自己。她本来就是开发廊的,那段时间她下午很早就回发廊里头去,第二天来看我的时候,带着煲好的鸡汤,每次只有一小碗,她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喝,看着我一口一口全部喝下去,有一次我看到她站在病房外面,偷偷地嚼我吃剩的一点点鸡骨头。
那时候我怨过,我怨我爸为什么从来都不出现,为什么让我妈过得这么苦。但是我妈说,和他没有关系。
她说,是她自愿生下我的,并不是为了一个男人生孩子,我是她自己的孩子,是她的宝贝,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很多年后我懂事了以后,回想起这些事情,从那些破碎的点点滴滴里,我才慢慢地明白这些事背后的辛酸和无奈,体会了我妈的艰难,也明白了她那种心境。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着,以后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可是我一直都做得不太好。
过去的那些苦难,虽然在当时再艰难,也都一点一点地走过来了。可是回忆起来的时候,一想到那些苦难,我依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抱住金禹坤,把脸埋在他怀里。他回抱了我,我忽然觉得我们现在,就像两只相互取暖的小动物,彼此心里都有一隅太阳始终都照射不到的地方,阴暗,潮湿,冷。
我相信金裕海对于金文柏也未必就好到那种地步,毕竟他这个私生子,就算得到的宠爱多那么几分,但金裕海本身就是一个爱自己胜过一切的人。
可是对于我们来说,现在他就是站在我们对立面的,和我们的利益有冲突。
我深吸了一口气,“禹坤,我找机会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