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宴客厅内,生辰宴的主人翁房遗爱还没反应过来, 众纨绔看见太子莅临, 此时哄然一下, 纷纷站起来,自然各自来给太子殿下见礼。
本来他们是欣喜的,这是巴结太子殿下的机会, 往常太子也并不怎么待见他们,见了不过是面子情, 太子素来显得高不可攀,这里也就杜荷因着城阳公主的身份, 与太子十分亲近。
当然, 最近房二郎也颇受太子看重, 众人酸溜溜的想道。
他们都瞧着太子殿下手中的鞭子, 内心怎么想不说, 但面色上微微诧异之色还是流露出几分的。
太子赏赐给房遗爱生辰礼物, 是房遗爱这个做臣子的荣幸,但礼物……颇为奇怪了些。
房遗爱也是这样想的, 事有反常必有妖——面对太子殿下送至的这个礼物,房遗爱提着一颗颤抖的心, 眼神儿也透露出质疑之色。
见状,李承乾唇角动了动,一脸高深莫测端坐在上位。
宴客小厅人众多, 杜荷是活跃气氛的高手, 加上他是太子殿下相熟, 说了两句,太子殿下给的反应也还不错,加之其他勋贵纨绔子弟递话奉承了几句,倒是没惹得李承乾没不耐烦。
气氛一下子就开始热闹活络起来。
之前吹曲给房遗爱听的称心,这刻早就被遗忘在一旁。
房遗爱没留心,倒是李承乾见了,吩咐赵德子赏赐了称心。
称心过来谢恩,口中但称不敢。
太子殿下面容似笑非笑,手里面仍旧抚摸着鞭子,递给一旁还犹疑这礼物有蹊跷的房遗爱。
房遗爱接过,一上手就知晓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见猎心喜,房遗爱一时痴了,却忘记了提防和警惕。
他摸了摸手中的鞭子,刚刚太子没说它是什么制成的,但一上手房遗爱会就知道这肯定是好物。
房遗爱高兴,脸上带出来几分,只是耳边听见称心的声音,他诧异地看了他们。
他已然瞧出太子的神色好像并不愉悦,又瞥了一眼“固执”的称心,他有些不明所以为何称心坚决推辞太子对他的恩赏,但眼见小徒弟要得罪他主子,但房遗爱到底怕徒弟吃亏,不意让称心继续顶撞太子,遂哈哈一笑。
房遗爱不得不好心地插言道:“太子殿下赏脸,称心你且受着罢,就当替我代领了。”
说罢,房遗爱伸手召称心回他身边坐下。
本来称心是没位置的,毕竟是个宦官,虽然有封官职,但他的身份在这里根本不够,这里也不是军中,讲究以武服人,加上称心本不是有野心的人,侍候人遭白眼惯了的,自然浑不在意,可是房遗爱就是爱宠着这个徒弟。
因为徒弟太乖巧了,若是他喜欢男的,说不准也和“从前”的太子一样,爱上称心也就奇怪了。
房遗爱一发话,称心便默默不语,依言给太子叩头谢恩。
只是身为称心师父的房遗爱,他却没看见他眼中的失落。
这边,称心找了个借口,说有事要回东宫。
规矩如此,闻言房遗爱也不好阻拦,他知晓称心是请了假出宫,只是没想到原来只有这一小会儿。
这东宫规矩还挺严——房遗爱看了看李承乾,到底没冲着太子开口,让称心坐在这里给自己庆生,何况周围都是勋贵子弟,房遗爱当称心是贴心人,其他人可并把个小内宦当回事。
这样一想,房遗爱倒是觉得称心待在这里十分委屈了。罢了,等他以后要再找机会叫称心出来,师徒两人单独吃一顿。
称心咬着下唇,敛目告辞,退下时他还回头望了望房遗爱。
房遗爱转头看见他,冲着徒弟微微笑了笑,只是光是笑,压根没走心徒弟眼神啥样。
房遗爱神情示意称心以后再见。
这一切都被太子殿下瞧见,他扬了扬眉,示意旁边的人斟酒,一饮而尽,还夸了酒菜颇好。
这话倒是让杜荷这个张罗的人特别得意,他话里话外都是最近长安城哪里有新出来的好地方、好玩耍的,话头一起来,又引起了众多纨绔的响应附和。
……
十八般武器中,鞭子就是其中只一。
房遗爱虽然不会耍鞭子,但这几日在家中,也琢磨练习了一番,更是拖人找了个擅长鞭法的军中老伍教导了他几招绝技,将将练起来,耍的也是颇有架势,虎虎生风。
一时,房遗爱都忘记他还需要去东宫任职,还是太子那边派人催促,房遗爱这才去了。
他去了东宫后,本来想跟太子殿下说起,他要去军营中,继续熟悉军务,以便来年东征不至于手麻脚乱,好立下更多战功。
这话是应付太子殿下的,总之他这个“心向太子”的东宫旧臣,掌握了兵权,想必太子也没理由阻拦他罢。
房遗爱想的美,但实际上他还没开口,就从太子那里知道了,高阳公主被提审的奶娘在大牢里自杀身亡。
房遗爱美滋滋的心一下子就被打断了,“殿下,这事事有蹊跷,必须严处不殆。”
明显杀人灭口,可怎么皇帝钦点的“要犯”还能被杀人灭口——
“陈慕之那边却没发现什么线索。”太子拧眉。
他没想到韦贵妃在宫内有这么大势力,不,应该不止是韦贵妃。
李承乾放下手指中夹着的黑色棋子,随意撂下,让人收拾了棋盘。
房遗爱睇了一眼,他来东宫之前,好像刚见到侯君集从宫门处出来,倒是没打了照面。
提起侯君集,不知道他何时从边疆回来述职了。
房遗爱问了太子,果然都是皇帝李世民辖制特召,让侯君集回长安述职,更是为了东征做调遣准备。
只要冬天一过,东征势必可行。
这个消息暂时还在大唐朝臣上层内部少数人知晓,毕竟谁也不知道高句丽是否有探子和谍者在长安城或宫内,可再小心翼翼,若是懂得大唐兵事和朝局之人,只要细细研究琢磨一下最近的事情,就能推测个差不多皇帝要有动作,动兵了。
房遗爱从东宫这里听说高阳那边线索就这么断了,他觉得不甘心,不说和离,就说想整高阳就这么难吗?!
他跟太子说要去见相关人等,一定要发现线索。
李承乾沉吟,倒是说这事是陈慕之负责。
“我总觉得这陈慕之有问题……”房遗爱喃喃的一句。
惹得太子睇了他一眼,道:“他这人你别惹,不是个好相与的。”
“咦?”房遗爱没想到李承乾会这么说陈慕之。
再不好相与,陈慕之干的“脏活”,按理说皇家人也只当是走狗,就没听说后世大明朝类似陈慕之职位的东厂、西厂、锦衣卫头头,他们中会有几个人会有好下场,得以善终终究是难难难!
李承乾想了想房遗爱的性子,微微皱了下眉,怕他惹出什么风波,还是提点透露了一句:“他身份特别,你注意些。”
房遗爱砸吧砸吧嘴,没再深问,因为他本能的浑身响起警报。
这边太子的晚膳要来了,眼见天色已晚,房遗爱现在对天色很敏感,他算是怕了太子殿下。
一阵“折腾人”,一阵子一本正经和他讨论朝政消息,并且表现的深为倚重他的模样,这让房遗爱有时候无所适从。
趁机,他赶紧告辞,李承乾点点头,似乎是不在意,很痛快的放了他离开。
只是关于前几日生辰礼物的事情,赵德子这个太子忠心的奴才,还在替他主子卖了个好,说起那个黑鳄鱼皮鞭子十分名贵,竟是杀死了多条豫章那边的鳄鱼,取腹部最柔软也是最结实的皮制作而成,真真正正的独一份奢侈品。
“殿下本来自己是十分爱它的,但毕竟更为看重房膳郎啊。”言下之意,赶快谢恩,记得太子的好。
房遗爱真怕了啰嗦拍马屁的赵德子,忙不迭的点头,说了太子“仁慈啊、大方啊”的好话一箩筐。
赵德子点点头,这才罢休方才的话题。“膳郎和殿下的感情自是毋庸置疑,还望膳郎要按时来东宫,殿下太忙,缺人帮忙啊,最近常常都三更天才安睡。”
说着说着赵德子,还伸手沾了沾了他未曾湿润的眼角,十足的一副忠心奴才样。
房遗爱嘴角抽了抽,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作怪。
他摇了摇头走掉,出宫却遇见了陈慕之。
也不能说遇见,是有预谋的。
房遗爱是特地去了李老道李淳风那里,李淳风是陈慕之的师傅,自然找陈慕之就应该去太史局,若是太史局里没人,就去找在道观里研究天地与自然、化学与实验的李道长那儿,问他徒弟陈慕之的行踪,以陈慕之的警觉和谨慎,房遗爱事后必能见到人的。
道观里,李淳风十分欢迎房遗爱,甚至拉着他的双手不放,“来来来,遗爱——快来帮我看看这个,这里这么做,你看怎么样?对不对?这反应有些奇怪啊。”
李淳风现在完全变了。
根本不是原来那种仙风道骨、得道高人并深不可测的模样了,就连他徒弟陈慕之劝了几次,也只能作罢。
正巧房遗爱来的时候还就见到了陈慕之。
陈慕之寡言少语,整个人阴沉沉的,但不妨碍他长得好看,房遗爱难免多瞅了几眼。
他自己的徒弟称心是长得好,但已经被房遗爱改造的十分“扎眼”,房遗爱有时候看着都别扭,虽然称心的脸蛋依旧精致,但他真的不好男色。
可陈慕之的好看不止是脸蛋,更是容止气质,他身上阴霾沉沉,可就是无端的吸引人,有的人做事心虚害怕,就不想看他,有的人胆大别有所图,例如房遗爱这样,细细打量一下,真觉得陈慕之长得养眼。
陈慕之对人的视线非常敏感,房遗爱火辣辣的目光瞅着他,他哪里能无感,只是他习惯忍耐,可终究厌恶,抬眼目光锐利地刺了对方一眼。
无端的,房遗爱就觉得身上一冷。
他跟李老道嘀咕了两句,眼见陈慕之要走,赶紧喊了这位太史丞,让他等等。
陈慕之停住脚,黑眸看着他,房遗爱咽了咽口水,此时冬日冷风一吹,室外到底是寒冷的。
房遗爱打了一个哆嗦,“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这么一想,房遗爱镇定,心胸就大气了,底气和浑身气势也一下子足了起来。
对面的陈慕之眯起眼睛,这个房遗爱确实有些门道儿。
之前还一副纨绔模样,跟他师傅面前都没个正形。
虽然他们嘴上说的陈慕之不懂,这房驸马也有些真材实料,但陈慕之是看不上这种人为人做事和浑身惫懒的态度的。
可是眼前的房遗爱目光幽深,视线凝集,腰身甚至一个瞬间挺直,一只胳膊负手在背,整个人给人感觉都不一样了。
应该说,此时的房遗爱更引人注目,是强者的姿态。
陈慕之浑身肌肉紧绷起来,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眸定定的盯着房遗爱不放,等着他说话。
“陈太史,我想问问你高阳公主奶娘是怎么死的……我想我也许能帮上忙,捉住该捉的‘真凶’。”
房遗爱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