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要直接去找皇帝李世民去, 长乐公主愣神了一下,随即却担忧起来。
李治向来脾性温和,宫内是人人称道一句“仁善”王爷的,多年前未早夭的兕子当初也似这般,而且比李治她更会讨人欢喜。
晋阳公主处置宫内奴婢事情又公允公道,且并不会因为欣赏就善恶不分, 好心做坏事纵了恶人去, 但亦能体谅位卑之人做事的难处, 这才是晋阳公主当初好人缘,被众人包括皇帝心疼的缘故所在。
“阿弟, 阿耶恐因这个责怪于你。”长乐略微担忧,她之前告状之时,皇帝虽然没有明说, 但并不高兴她和高阳“手足相残”便是了。
晋王却不是一味的软弱,他毕竟是长孙皇后所出,虽然被教导的好, 没有跋扈娇纵之举,但他亦是大唐皇后娘娘所出三位嫡子之一, 在宫内也是被皇帝陛下宠爱长大的, 哪里能真没有气势和些许气魄。
李治也不等长乐说什么,他直接去了甘露殿, 但在甘露前殿里并没有看见皇帝, 还是皇帝身边的武媚出来回话, 说圣人去了高阳公主府邸探病去了。
晋王对着武媚点了点头, 表达了谢意。
回过身,他想了想却没有罢休,直接奔向了高阳公主的府邸。
李治也是心中气得不行,阿姐也不是没有证据,还有那个哑娘根本就是在他身边被毒杀,岂能就这么算了下去。
李世民不是不知道晋王身边发生的事情,长乐来告状的时候,李世民就知道这供状来自哪里,又是谁给了长乐公主的,只是他最近朝政繁忙,外加高阳公主被刺杀这事牵扯出来……前太子的事。
李世民这心里就有些不自在,难免多想了一些阴谋。
今日早晨有太医院的太医来禀告说,高阳公主发烧了,人都说起胡话了,很是严重。
闻言皇帝李世民确实心软了一下,加上了很有迹象表明,那刺客刺杀高阳另有隐情——
长安内外附近可疑的地方,皇帝已经派人严厉搜捕,事情紧张也意外还算顺利,其中一名刺客已然被抓,陈慕之正在审讯。
公主府邸,高阳公主脸色通红,身边的侍女正伺候着,替公主擦拭着额头汗水,并冷敷。
圣人也坐在床边,高阳公主灌下药物没多久,就哇的一声吐出来,并且随后全身发热,都说起胡话了。
“张太医,你再来诊脉看看,公主怎么吃下药不见强?!”李世民话里有责备。
上次诊治拔箭后,慢慢的高阳看情形还好,当时还活蹦乱跳,虽然受了一番苦难,怎么过了一日夜后,病情发展如此迅急。
张太医过来再次诊脉,又端详了一遍高阳公主的面色,还让医女去亲自看了高阳公主臂膀上的伤痕,里面并没有脓水,只是稍微红肿,但也属正常预估模样。
“不能啊。按理说公主理应当醒来,就是发热吃了汤药此时也当醒来。”张太医自语,神情奇怪,拧着眉头深思。
蓦地,他心头一沉,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高阳公主。
然后,张太医又偷偷瞧了一眼神色担忧的皇帝,心里嘀咕起一些“不好说”的话,但他却不敢胡乱揣测,胡言乱语啊。
张太医内心念叨——“不如一默”、“少惹是非”,提醒自己谨言慎行。
这时候有人对皇帝禀告说晋王来了,李世民闻言点点头,对进来的李治说道:“你且来看看高阳罢唉。”
晋王闻言脸色有些一沉,侍候皇帝的大太监此时见了内心替皇帝哎哟了一声,想着圣人肯定是忘记了长乐公主告状高阳公主的事情,晋王当然是知道此事的。
李世民此时其实并没有忘记,只是他刚刚得知一条消息。
原来此时陈慕之不知道何时过来了,李世民知道对方不等他回去,此时过来就是有消息要说。
李治依言看了高阳面色一眼,又细细问了张太医公主的问题,张太医依照着本心回答,包括疑点和高阳公主的情况都没隐瞒。
晋王听了后,鼻子里淡淡的喷了气,只有对面的张太医感觉对方那淡淡的气息,明显是不屑和不满,张太医心里一紧,就怕自己卷入不该卷入的是非中。
在宫内做事时刻要提心吊胆,不能随便说话的,张太医装鹌鹑,该怎么开药怎么开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李治抬头瞥着李世民,此时皇帝正和刚刚悄声无息来的陈慕之低声说着话,然后低头看着陈慕之递过来的一张纸。
从晋王这边的视线处还能瞧见纸上那淡淡的血色,李治甚至感到不适的血腥气味道,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高阳这时为你挡灾了呀。”长久之后,李世民一叹。
晋王闻言讶异的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和陈慕之。
陈慕之此时却恰巧抬头,与晋王对视片刻,对方黑漆漆的眸子里不见任何感情,只有冷冰冰的温度,李治挪开视线,听皇帝道了缘由。
原来刺客此时招供了,他们是要替建成太子报仇,有一队人马一直对建成太子忠心耿耿,对李世民仇恨在心多年,却一直没有找到什么机会,隐藏至今。
而晋王临时起意去了城外的梁国公也就是房府的庄子,他们知道机会来了,就决定行动,动手要刺杀的真正的对象和时机,就是等从郊外房家庄子里返回长安城的晋王殿下,而同样是从房府庄子中出来路过他们埋伏地点的反而却是高阳公主。
因缘巧合下,他们错认了仪仗队伍,等刺杀的时候才发现是公主,但想着公主也是皇帝的子女,也就一做不做二不休用箭伤了高阳。
李治听了之后,嘴巴嚅动了几下,脖子僵硬的扭过头看向床上躺着的姐妹——高阳公主,他真的是无话可说。
是当真不能再对皇帝说些什么了……
“阿耶……阿耶,你看我的飞白体像你几分——”此时高阳公主醒来,唤了皇帝后,突然“神志不清”的喃喃。
李世民听了不由握住高阳的手,还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帕子,替高阳换上。“阿耶在这里……在这里……你的飞白书像极了阿耶……极好的……极好……”
李世民就差老泪纵横,不知是不是年岁大了,看不得生死,尤其是比他年纪小的儿女病弱的模样,一直自认心肠不算软乎的皇帝陛下,此时是真的真情流露,脸上神情十分伤感。
旁观的晋王李治垂下眼眸,默默站立在高阳公主床榻前,突然心中觉得索然无味。
“……阿耶,我一定是做梦,我的字再丑不过了。看来我是要死了么,要去见娘娘了么?”高阳公主轻轻喘息着,眼睛里含着模糊的泪水,渐渐还溢出一滴在眼角垂悬着,让人看着心怜。
李世民叹气连连,连着陈慕之那边的事情都忘记吩咐了,直劲儿的安慰着病弱的女儿,他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
等晋王回宫跟长乐公主描述场景的时候,长乐恨得折断了指甲——
“这个贱人!”长乐几乎是嘶哑的骂出。
“阿耶……”李治担忧长乐有过激的举动。
“……雉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哇——”长乐此时突然眼泪无声淌下来,唬得晋王李治手足无所,急忙去找手帕却没找到,弄得他挥着自己的衣袖替姐姐拭泪。
实在是长乐公主的模样是伤心到极致的模样,脸上神情是悲辛无限——
“……你……可知,那贱人嘴里喊的那两句话……那两句话……都是兕子临死前说过的……”
长乐哽咽,断断续续的说。
李治闻言一怔,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圣人当时反应那么大,那么伤心,简直是什么都忘记了,眼里只有高阳公主。
“……这宫内谁都知道阿耶最喜兕子,可也只有她高阳一个敢踩着死人上位!”长乐恨得不行。
当年她们兄弟姐妹都很伤心,同圣人一般久久不能回过神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宫内的情形已然大变,一切都尘埃落定,高阳竟然从此以后入了皇帝的眼,十分得李世民的喜爱,有时候竟然连城阳和新城这两个长孙皇后遗留下的女儿都比不过对方的宠爱。
长乐公主是不欲争的,她自小是嫡长女,深受帝王宠爱,但长大嫁人后,自然也做不来贴心撒娇的孩童小女儿状,何况她还要照顾关心妹妹们和雉奴这个幼弟,府内府外长乐太过繁忙,宫内的事情很多她更鞭长莫及。
“孙乳娘该死,高阳也该死!”长乐咬牙切齿。
对于高阳她自然恨得不行,但对死去的孙乳娘长乐也不愿意选择原谅。
若非孙乳娘被收买,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兕子会转世的胡话,高阳那时在韦贵妃宫中“装病”,也是这般说胡话,正合应了孙乳母编的瞎话,算计了皇帝,让李世民把一腔爱女之意移情到了和兕子年龄仿佛的高阳身上……
当年高阳年纪小小,就常带着兕子曾经喜欢给皇帝进的汤汤水水去甘露殿讨好阿耶,更是突然展露出一笔极像皇帝的飞白书来——
若知道像皇帝,自然也像兕子的字迹。
兕子的飞白书几乎能以假乱真皇帝的字迹来,这正是晋阳公主独有的,也不知道高阳何时下苦工练就,就准备那时候显露的。
以后,更是高阳捡着兕子喜欢的颜色,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去的地方……都能不经意在的皇帝面前恰巧露出。
“知道那贱人的可恨了罢。”长乐公主今日实在是压抑的难受,以前她只是猜测,可是见了晋王给的孙乳母的供词,所有的事情和迹象在她心里此时都牵连到一起。
一切都清晰明了了。
“阿姐,我们暂且先忍过这一时段。”李治抚上了长乐的肩头。
长乐公主仰头,却见晋王的下巴不知何时起了棱角,李治神色坚毅,对着她点头安慰着。
长乐不由感到弟弟有些许陌生,但却也真正的长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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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遗爱从东宫回房府后,回忆检讨起之前的事情,他神情就有些不对。
自家二郎的异样自然被贴身小厮小七察觉到了,但小七受身份所限,也不能替主子排忧解难。
家里面最有经验成婚已久的就是大兄房遗直了,但房遗爱见了房遗直,每次对方都是一副“正直”的模样,他几次提起嘴都闭上了。
论对男人间和感情的事情最了解的人该还是杜荷这个损友,房遗爱琢磨了一下,还是吩咐人去寻了杜荷,让他过来一趟。
房遗爱还特意选了一间青楼,里面真正的可以和对方睡一起的清倌人,还有会按摩技法和歌舞唱作样样不差的讴者和伶人、伎女。
杜荷得到房遗爱消息的时候,他正和太子在一起,今日太子正巧有事吩咐杜荷,原来是已故河间元王李孝恭的孙子满月礼,太子殿下让杜荷本人代替他送礼恭祝呢,此时杜荷得了房遗爱的消息,虽然内心痒痒的想去玩耍,但想了想还是正事要紧。
“自然还是先去河间王府那里,房二那里我待会儿就去——”杜荷只好说道。
“不,先去我们那个房膳郎那里——”李承乾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笑,突然插言道。
随即,太子吩咐人让太子詹士于志宁去河间王府,他则带着杜荷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