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薛芮也心情沮丧。
自从那天见完孙竹竹,她时常想起以前的事情。
虽然从大学开始,她和安澜就是多年的好朋友了,可再好的朋友,也总得有秘密。
而她薛芮的秘密,就是孙竹竹。
其实她和孙竹竹,并不是面上的平淡关系。
孙竹竹和她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打幼儿园的扔沙包起结实成玩伴,一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每次都很有运气地成了同学。
直到大一回家的那个寒假,因为想要给父母一个惊喜,让他们知道,原来以前足不出户的女儿也能这么能耐——所以薛芮买了提前到家的车票。
回家时,大门敞开,她猫着腰偷偷摸摸地溜了进门——母亲就站在院里的敞篷,和孙竹竹的母亲了聊天。
她不声不响地摸了过去,打算吓唬一下两人。
“竹竹妈,我们家芮芮最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这是薛芮母亲的声音。
彼时的她很好奇,明明都已经是二十的人了,妈妈怎么还和看待小学生一样,问自己在学校的表现?
不对不对——只在瞬间,薛芮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妈妈为什么要问孙竹竹的母亲?
就算真的想知道自己在学校的状况,难道不是去询问老师来的更为靠谱?
“竹竹昨天刚给我打过电话,说你们家芮芮买了今天回家的票,要给你一个惊喜呢。”
噫就为了这个啊。
薛芮刚想笑嘻嘻地跳出来,就听到了,让她这辈子都不敢相信的一段对话:
——“多大的人了还要搞惊喜,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哎,有你们家竹竹看着啊,我就是放心。”
——“那可不,你们芮芮从小就不省心,去超市偷东西这事都干得出来,不好好看着能行吗?”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听下去,只是重新猫着腰一寸一寸地挪出了宅子。
再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捋清思路擦干眼泪,重新蹦蹦跳跳笑嘻嘻地进门,看着父母故意伪装出的惊喜表情,万分讽刺。
下个学期开学的时候,薛芮拉住孙竹竹,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大串:
——“你从小就和我玩儿那么好,是不是因为我妈让你看着我的原因?”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啊,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骗我玩儿很有意思吗?”
如此只存在于中的吵架方式,实在是薛芮词穷地想不出别的说法。
本以为孙竹竹会否认一下,可谁想到她倒是大大咧咧地点了头:
——“是啊。不然你以为就凭我这种的成绩,和什么都不是的家庭背景,能一路上这么好的学校?”
——“你也太傻了吧。”
——“别难过。不是只有我啊。”
——“以前你小学周围的几个都是你妈沟通好监视你的啊。”
——“不对,也不是监视吧。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啊。”
呵。
瞧瞧。
多荒唐啊。
整整二十年的人生,她以为自己活在自己的一片天空下,只是到头来全部落进了父母的眼里——根源就是她偷了东西。
手机屏幕又重新亮了起来。
Plutoim:蓉城真的太大了。
Plutoim:大到装得下那么多人,来之前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过能碰上这么多糟心事。
Plutoim: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就该走了。
薛芮心里不是滋味。
在和安澜的关系里,她时常作为倾听者去安慰对方。可更多时候,只有薛芮自己才知道,她也是需要被安慰的一方。
只是眼下——
不合适。
安澜已经很不舒服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去让她更不舒服。
于是薛芮回到。
是芮不是丙:走了也好。
是芮不是丙:反正你在蓉城呆的也挺久了。
是芮不是丙:作家嘛,就得随风飘不不是。
明明是很欢快的语气,可这边的薛芮却泪流满面。
她又想起了从前的那些事。
她是个小偷吗——不是。
体制教育的前提下,每个家长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落后在起跑线上,所以总是会挑休息的时候,去报各种各样的班。
薛芮的母亲,就是其中的典型。
十一二岁的年纪,小姑娘就没有双休过。
奥数、小记者、双语…
每次好不容易捱过一周,迎来的就是更加严格的老师。
终于有一次,薛芮终于是憋不住了,卯足了劲打算逃学——反正那么多学生,老师也不会记得自己的。
她只需要和妈妈一起出门,然后回来抱怨一下今天学的东西怎么这么严,就可以了。
第一次的计划进行地很成功。
她去市中心的公园坐了两个小时,看老太太钓鱼,看老爷爷打拳,看同一片天空下的人群,享受和她完全不一样的悠闲生活。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
后来薛芮再也没有去上过课。
再后来,莫名其妙的就进了超市。
超市的货架很高,人又很少。她喜欢的娃娃周围,压根儿没有负责兜售的阿姨——反正都是卖不出去的,不如就给她好了。
揣着这样的心态,薛芮带走了那个娃娃,没有付钱。
其实不贵,也就十二块钱的东西。
那一天她谎称自己问老师问题所以才回得晚,在超市楼底下的一家店玩了很久的娃娃。接着在回家之前毁尸灭迹,装成懵懂的样子,和父母吵吵闹闹,抱怨学校生活。
也许太过于幼小,彼时的薛芮没有留意到的事是,自己擦着收银台跑出来的瞬间,身后的警报长鸣——大家的视线
而她还满心欢喜地思考,一会应该去哪个小店玩娃娃。
翌日,她效仿前一天的手法拿了一瓶薄荷糖又拿了另一个更好看的洋娃娃,终于是被抓了。
…
后来,应该是超市顶楼的保卫室吧。
薛芮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在监控面前的渺小。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很凶,吹胡子瞪眼地让自己填表。
她攥着笔,麻木地一一写下——
姓名:薛芮
性别:女
身份证号:
年龄:13
家庭住址:南长花园6号门
联系人手机——
填到这里的时候,小小的薛芮终于是害怕了。她哭着拉住保安的袖子:
——“叔叔,我真的不记得我爸妈的手机号了呀。”
——“呜呜呜呜真的不记得了。”
——“你不要告诉他们好不好,我以后赚了钱还给你。”
——“还你十倍百倍好不好?”
没有用。
后来,薛芮的父亲一身杀猪服从工作的菜市场赶了过来。
那个时候,她清楚的看到了保安眼里,一种名为嫌弃的情绪。就好像戳着她父亲的脊梁骨说:看,果然菜场杀猪的人,哪怕有小孩儿,那养出来的也是偷东西的贱骨头。
…
长舒一口气。
薛芮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慢慢的疲惫——谁还没有点不堪的过去,可她的过去似乎就没有潇洒自在过。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大概永远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她在人格塑形的年纪,不幸走上了一条歪路。即便是获得了短暂的快乐,也是见不得光的。
有时候,薛芮觉得自己是很羡慕安澜的。
她的父母足够狠心,狠心到足够让安澜下定决定抛弃他们,从此开始自己的人生。
而非像她一样,读书的时期活在别人的监视下,工作的时期一边受同学的威胁,一边又被父母拿以前的丑事一遍遍地捅脊椎骨。
哪怕是月薪两万的工作,父母也不会满意。
…
就像所有的故事必须有个尾声一样,回忆至此,薛芮觉得有必要连带结局一起回忆。
后来啊——
父亲赔了原价十倍的钱,接着领她在菜市场看了一天的杀猪。
教育她:囡囡,你要是不好好学习,走上歪路去偷人家的东西,以后就只能和爸爸一样,在菜市场杀猪。
记忆的最后是一片血腥气味。
回到家后,本以为事情能就此翻篇,然而母亲不依不挠地扇了她一个巴掌,斥责她浪费钱不懂事。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活在了随时被监视的环境之中吧。
在学校因为身体原因跑步了步,和同学一起偷偷躲在升旗台的珠子后边,回家就是一顿恶狠狠的斥责;
课堂上因为回答不上来某个问题,被同学嘲笑,回家又是一顿教育;
无休无止。
永无止境。
活着真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