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
安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林燃在一旁专注地开车,边开还边碎碎念——
“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和人见过几面啊,就迫不及待地上赶着要看电影。”
“所以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喜欢娘里娘气的男人,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不是我吹——就刚刚那顾什么——”
吵了半天连对手的名字都不知道,安澜好心提示:“顾川。”
“哦,顾川。”
“就顾川这样的货色,老子三年前,一根手指头就能收拾一打了。”
安澜嗤笑:“三年前?三天前你一根手指头连一个我都收拾不了。”
林燃:“……”
“夸张,夸张的手法不懂吗,亏你还是舞文弄墨的。”
“现在小姑娘的审美啊,确实亟待培养——像我这样的就很不错嘛,何必非往弱鸡身上扑。”
有点困乏,安澜不再搭理他。林燃倒还是在一边自顾自地碎碎念。
……
小区距离市中心尚且有一段距离,被念叨地烦了,安澜想起早上的争执。
“林燃。”她出声制止身边碎碎念的男人。
“嗯?”林燃打住,边目不斜视地看路,边分了只耳朵给她。
“你知道白天我为什么生气吗。”安澜语调平静,林燃分不清她是困了还是无奈,又或者,两者兼具。
林燃摇头,喉结滚了滚,半晌吐出来“不知道”三个字。
顺着后视镜,安澜看向他漆黑的眼睛——莫名觉得这个大男生人很好。
叹了口气,安澜娓娓道来。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当作上次带二狗去医院,你说的那个故事的回报。”
“从前有两个人,一个叫路人甲,一个叫路人乙。”
林燃打断:“……好恶俗的开头,还不如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不爱听?”
“没,你继续。”
“好。”
“故事发生在盛夏,去大学的路上。机缘巧合,路人甲和路人乙,聊得投缘。聊天之中,更是得知两人同读一所大学的一个专业。于是相约要成为彼此最好的伙伴。”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两人的关系确实不错。”
“但如同每个故事最基本的起承转合一样,行至**,总得和过山车一下,down到低谷。大约是巧合吧,路人乙发现了路人甲屡次在背后阴自己。”
“于是两人翻脸。”
“赶巧不巧,老天爷赏饭吃,大学期间,路人乙入了网文的门,并且有所收获。”
如果能长耳朵,那林燃的耳朵一定和听到狗粮碰撞饭碗的二狗一样,瞬间从耷拉回到竖起的状态。
本来以为是个莫名其妙,顺带打发一下时间的故事,在听到“网文”二字后,林燃直觉,故事中一定有一个人,就是安澜。
他挂了档,减慢车速,希望时间停驻地长一点,给安澜足够地时间把故事说完。
好在夜深,又行至郊区,街上并没有多余的车辆。
安澜还在继续——
“你不是女生,所以不懂女生之间的勾心斗角,与各种心思。”
“那段时间里,路人甲发动身边的所有朋友去孤立路人乙,路人乙真正down到了谷底。”
“有多惨呢——没有朋友说话,没有辅导员开解,孤僻到除了上课,整日窝在宿舍不愿意出门。”
“但是路人甲并不愿意就此收手。”
“看不惯曾经相同境遇的朋友,一下有了清晰的未来——大概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比得过对方,路人甲也想走这条路。”
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安澜说完,停顿了很久。
深受“起承转合”思想熏陶的林燃,立马补充:“然后就转了?路人乙反击了?”
“并没有。”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在低谷之后都能如同励志一般,冲上云霄,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爽文了。”
“后来呢,路人甲偷了路人乙的手稿,发在了同类型的网站上,一战成名。”
“她的人生没有低谷,不断冲上云霄,后来成了炙手可热的当红作家。”
林燃咂咂嘴,没有尝出这是个什么诡异的故事,不过背后倒是很给面子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发问:“那路人乙呢?”
安澜笑:“路人乙就是路人乙。”
“她不断包装自己,摆脱过去孤僻的自己,勉强也算是闯出了一片天地。”
“那很好啊。”林燃道,“你也说了人生不可能和故事一样,我很认同。世界这么大,要是每个恶人都得有恶报,那老天爷得多忙。”
安澜侧头,捉住他眼中的熠熠光芒,笑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她不甘心啊。”
“金字塔的顶端既然站下了一个小偷,为什么容不下另一个行得端坐得正的路人乙?”
“这不公平。”
“她真的挺不甘心的。”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点哭腔。
林燃微怔,虽然没听出什么滋味,但安澜的难过,显而易见。
他拙劣地安慰:“诶,别哭啊——路人乙是不是你亲戚朋友之类的?”
“谁哭了。”安澜反驳,鼻音略微的厚重。
“触景生情不行吗。”
林燃耸肩,调转方向盘,朝小区的方向前去。接近十分钟的沉默无言,安澜再度开口:“不论故事的真假,也不论故事中的路人乙是否是我的某个亲戚朋友,单从道德角度,林燃,你支持这样的事情吗。”
虽然毕业很多年,但安澜的嗓子一向柔和。此刻她有意和林燃分享故事,刻意压低声线后,嗓音听起来更是奶声奶气的。
红绿灯闪烁,信号停留在红色。
手背青筋隆起,林燃握住方向盘,神色晦暗。不远处的信号灯倒计时响起,他依旧没有给出回答。
安澜轻笑:“林燃,我觉得你上午说得挺有道理的。”
“哪句话?”
“所有。”片刻的停顿,她继续道,“不论在我面前,你是什么样子,究其本质,你是个商城。”末了,还补充一句,“还是个挺成功的商人。”
噗通——
噗通噗通——
黑夜漫漫,路边连三两路人都不复存在。道路笔直且漆黑,路中央一段段白色油漆刷出来的沥青马路,似乎在为车内的二人指引未来。
林燃受宠若惊。
自打和安澜认识以来,除了第一次架子端正以外,说实话,他从来没有从安澜那里获得半分对身居高位的由衷的敬仰。
很多次,林燃也反思过——是他的架子端得不够满,还是安澜的眼界放得太高——没有片刻的犹豫,天平立马倾向后者。
林燃失笑。
生活真是处处充满惊喜。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于他而言,上帝剥夺了安澜对他的表面尊重,却又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让他知道自己在安澜心里的真正形象。
倒也不错。
美滋滋的,他甚至开始哼起了小曲。
安澜随手挑起耳侧的一缕随发:“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虽然是疑问的内容,却是陈述的调子。
林燃不置可否。
回家后,林燃先端起一边开了大半的狗粮,为二狗满上空空如也的饭盆。
走到阳台,他双手撑住栏杆,向下看去——下车后,安澜似乎有什么感触,去楼下花园的长凳上坐了很久。
微弱的灯光下,本便瘦削的背影显得更加单薄。
楼上楼下,二人各怀心思。
……
安澜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和薛芮的聊天框。
Plutoim: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要听哪个。
薛芮刚准备睡下,手机就响了起来。反手扣向床头柜,她抄起手机,睡眼惺忪地按亮屏幕。本以为是公司有什么要紧事通知,看清名片后,犹豫片刻,她还是解锁了屏幕。
是芮不是丙:大姐,这个时间点,除非你告诉我,你中了五百万,并且考虑到我们多年的舍友情分打算分一半给我——除此之外,再好的消息对我来说也是屁用没有的ojbk?
Plutoim:一点都不ojbk。
Plutoim:下午下班之后,顾川约我去看电影了。
是芮不是丙:啧啧啧,那这就是好事了吧。
是芮不是丙:一点人道主义都没有,大晚上的把我叫起来,就为了和我说你跟别人约会去了?
是芮不是丙:喵喵喵?
是芮不是丙:大姐你清醒一点。
是芮不是丙:这对我来说,算个屁的好消息哦。
冬意渐浓,安澜今天穿得单薄。临近半夜,公园长椅上也浮了一层微弱的冰霜,她微拢双肩。
Plutoim:不,你错了。
Plutoim:这不是好消息。
是芮不是丙:???
是芮不是丙:excuseme?这么喜庆的内容,你别是打算告诉我,其实这是个坏消息。
Plutoim:是的。
安澜把电影院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连带林燃的那份,都没有放过。
Plutoim:说真的,本来我以为,林燃就是那种纯粹的二百五,即使有点本事,也不过是富二代里的混世祖罢了。
Plutoim:但是今天看来,他很不一样。
是芮不是丙:…
是芮不是丙:你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是芮不是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下午咱俩刚刚见过一面,并且你义正严辞慷慨激昂地和我吐槽过姓林的这个黑心商人。
Plutoim:那是下午的我。
Plutoim:现在的我,升华了,不一样了。
Plutoim:我突然觉得,以前对他误解还挺深。
薛芮眼睛一睁一闭,困得实在是不想打字。
是芮不是丙:睡吧睡吧,再不一样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是芮不是丙:我明天还得早起呢!!!
是芮不是丙:和你们这些日夜颠倒的大佬不一样!!!
是芮不是丙:我们不一样!
感叹号三连发,薛芮动作利索地关机,不再管安澜发了什么。
事实上,安澜并没有发去新的内容。她敛眸坐了一会,周身雾气环绕,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安澜转身向楼顶望去——六楼的方向,空无一人。
而事实是,眼疾手快的林燃,肢体难得协调一次,一个猛子迅速扎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