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亮默默蹲在沈优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悄悄打量着沈优。他在季家虽然只是一个小厮,可也早就听过她的名字。听说她还跟当年被撵出季家的那位夫人有些关系,这可是老夫人的禁忌啊!
前段时间,大少爷甚至为了她忤逆了老夫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府中人都说这次表小姐的婚事怕是成不了了。毕竟大少爷对老夫人的孝顺,府中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没见面时,他还以为能让少爷动心的,必然是个温柔贤惠的绝色女子。如今得见,模样确实脱俗耀眼,可这性子却和温柔没什么关系。阿亮又想起了她刚才半试探、半威胁的语气,仍忍不抖了两下,看来未来少夫人的位置确实不一定啊!
沈优不曾知道身后阿亮的这一番心理活动,一门心思注视着前方赛诗会的情形。
就在刚刚,王玉海的小厮借口墨洒了,并拒绝了隔壁书生的墨砚,声称自己带了笔墨来。那小厮离席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一旁。
人群中,墨兰慢慢走出来,她不知何时从林中转移到了这里。她手中拿着笔墨砚台,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了那小厮,一切看起来,并无异样。
小厮把笔墨拿回来之后,便开始研墨。王玉海也声称自己已经想出答诗,提笔之间,一气呵成。写完之后,拿起宣纸,当众朗读出来,只是刚读第一句,他便顿了一下。
他站起来时,完全背对着沈优,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从这语气之中,便能听出他像是被吓了一跳。王玉海慌忙咳嗽两声,仿佛刚才的卡顿只是因为他嗓子里有异物罢了。
诗很简单,是四言绝句,可是语言诙谐,每一句听起来,都仿佛别有深意,与别的人诗完全不同。
沈优脸色抽搐了两下,这才仔细注意这幅画。
王玉念的画里很简单,虽然有山有水,但山不险、水不急,一派平和。水面之上也是大段的留白,不着一点笔墨。可整张画却一点也不单调!只因山石水边,斜躺着一个人,画中人上半身躺在岸上,下半身已完全浸入水中,可他却丝毫不着急,左手甚至还在轻拍河水嬉戏。
沈优忍不住笑出声,这画中“吊儿郎当”的男子,不正是王希义么!
难怪王玉念这四句诗里,表面听来是在嬉笑男子的可笑,半截身子在河里还跟傻子似的傻乐,可细细听来却满是对这男子不拘世俗的赞扬,当真是王希义本义了!
沈优轻笑着摇头,暗暗佩服这俩人是真有才啊!他画她清冷高贵之余,也笑她苦大仇深;她夸他洒脱之外,还不忘挖苦他“像傻子”!
而在场众人或从春和景明着手颂扬美景,或以意境平和来隐喻家国天下提升立意,皆是一派祥和。只有王玉念以水边之人着手,语言俏皮,使整张画一下子灵活起来,再回看那幅画,仿佛真能看出水边男子或喜、或乐、或憎、或怒的神色,而山川江河不过是人的陪衬。
简简单单的四句话,使得原先看起来略显简单的画一下子丰富起来。确实立意新奇,只是……这怎么能算是现场作诗呢?她画这幅画的原意,不就是送给王希义的么?
难道王玉念没有把握现场作诗可以赢下众人,所以提前便作好了这首诗?这倒真是对其他人不公平了!
沈优微微皱眉,还是阿亮轻唤了她一声,她才想起来记录。抬头看去,只见众人竟和沈优一样愣在原地,良久,还是杜少凡带头鼓起掌来!
众人这才惊醒,或敬佩、或嫉妒地予以赞扬,这首诗确实新奇。
王玉海尴尬了两秒,随后立即厚脸皮地接受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
沈优嘴角抽搐了两下,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方面惊喜于王玉念的才华,另一面却愤怒于这名声全让王玉海得了去!沈优深吸了口气,压住心中的怒气。暂且先让他嘚瑟一下,等赛诗会结束之后,在让他把这名声送回来!
沈优将记录好的诗交给阿亮,继续蹲下观察着现场的情况,只是无意间却看见杜少凡偏头往树林间瞥了一眼!沈优心中猛地一跳,再细看时,他已回过头来接着鼓掌,表示赞赏,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
赛诗会如常进行,杜少凡再没有往树林间看过,对于王玉海的诗也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沈优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吐槽,怎么杜家的人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山上的诗文不断地传回城中,城中谭、辛两位先生的评判结果,也在慢慢地传回山上。
待至所有人全都作答完毕,沈优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只等评判结果传回周掌柜的手中,再当众宣读成绩,这场赛诗会,便算是基本结束了。
沈优收了笔,慢慢退至林中。王希义的小鼓已经放下,只有王玉念的琴声还在悠扬,为溪水边正饮酒互乐的书生弹琴助兴。
她悄悄坐在王玉念身边的石头上,眉间微挑:“这可算是你作弊了哦!”
王玉念手下捻琴未停,轻道:“我怎么了?”
“不是说好,临时思考,不许提前作诗的么?你敢说今天这诗不是提前作好的?”
她却轻轻摇头:“不是。”
“不是?”即便不是,她在画画时,也早已想好了立意,主题便是画中的王希义,而非山水,尤其是还把他夸得那么可爱!
王玉念一曲抚罢,偏头看向旁边的小鼓,王希义已不知去了哪里,她轻轻一笑:“刚刚有感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