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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风伴着花草香拂进室内,织金的细纱春帐轻轻摇动,带着一床晨光都似风中的春水摇曳一般。不知是什么鸟儿的清脆叫声,长长短短的传入室内,穆安之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未在床间流连,翻身坐起拉开帐幔,给这一室阳光惊诧的怔忡片刻。

    阳光自大片窗格洒落,亮堂的令穆安之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他踩在地毯上,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行至窗前,廊前的梧桐树遮出一片碎金闪闪的荫凉,那是阳光穿叶而过。

    竟然,天都大亮了么?

    他第一次睡到这个时候。

    他竟也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小易早在门畔侯着,见主子起床,立刻上前服侍,“殿下醒了,昨儿个殿下二更天才睡,我想着殿下睡的迟,早上就没打扰殿下。殿下,是不是传洗漱。”

    穆安之点点头,洗脸刷牙漱口,银白的皇子服披在身上,穆安之突然说,“换身常服。”一会儿他要出宫看望他的朋友,穿皇子服不合适,还是要换的。

    宫人仔细的为穆安之梳好发髻,穆安之并未束冠,不论金冠还是玉冠都沉的扯痛头皮,戴不紧会掉,戴紧会疼,索性不戴冠,就用湖蓝色缎带绑好就成。

    膳房呈上玉安殿的早膳,早点小食粥品小菜加起来总有十几样,不论酥琼叶还是环饼都焦香脆口恰到好处,笋肉馒头、鱼肉馒头、羊肉馒头也腴润鲜美热气腾腾,穆安之惯常喝的碧梗米粥今天煮的尤其出众,水米融洽柔腻如一。

    另外几样小菜都细致讲究更胜昨日。

    小易在穆安之耳边轻声说,“今天是膳房副总管亲自送的早膳。”

    穆安之心下冷哼一声,原本他何其宽厚不计较,这些奴才倒不似如今恭敬,如今死了个水房总管,他昨儿又赏了水房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几棍子,如今别个奴才也恭敬起来了!

    看来这世道还真不能太好说话,穆安之淡淡道,“赏他十两银子,告诉他,以后就按这样的上。”

    小易给玉安殿的副管事小凡使个眼色,小凡去打赏,小易在一畔服侍着主子用饭。正用膳的时候,先是周绍过来送了些慈恩宫的赏赐。蓝太后一向关照玉安殿,真心假意的反正现在的关照是真,昨天出了那样大的风波,蓝太后赏赐颇丰。穆安之夹个羊肉馒头,轻轻的在醋碟一压,慢慢的咬一口,细嚼慢咽的吃了才说,“有劳周总管,喝盏茶再去吧。”

    周绍先谢了茶,笑道,“今儿一早长公主就进宫了,带了好几头北疆那里的小羊羔,说是这羊肉格外鲜美,太后娘娘说让殿下中竿过去用膳。”

    “我一会儿得出宫,中午不知回不回得来,让祖母给我留一头北疆羊,我晚上过去吃。”穆安之说。兴许是昨天过的痛快,今早也睡的好,穆安之气色极佳。

    周绍觑着穆安之的脸色,正想打听穆安之出宫做什么。就见小凡进来回禀,“昭德宫王内侍奉陛下之命送来赏赐,凤仪宫吕内侍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来赏赐。”

    穆安之先是眉心一蹙,继而脸色陡然沉了下去,正要说“都给我打出去!”转念一想,宫里东西就没有不好的,以后拿出去都可换钱,他便将这话压了压,改为,“让王内侍留下,把凤仪宫的人给我打出去!告诉他们,以后凤仪宫的人再敢登我玉安殿的门,见一回打一回!”

    小凡有些犹豫的看主子一眼,穆安之陡然一声冷笑,“小易,你去!”

    小凡再不敢犹豫,立刻高声应,“是!”然后,飞一般跑了出去,在院里招呼着玉安殿一帮低品的内侍宫人,大声道,“殿下吩咐,王内侍留下,凤仪宫的人都打出去,以后凤仪宫的人再敢登我们玉安殿的门,见一回打一回!”

    然后,小凡抄起根昨天揍水房奴才的棍子,一马当先,对着吕安就劈头盖脸的敲过去,吕安也是凤仪宫大总管,为人极是机伶,条件反射的将手里的赏赐单子一挡,那赏单啪的碎成两截,吕安脑袋一偏,小凡手里的棍子啪的砸他肩上,疼的吕安惨白了脸,他连狠话都没放出一句,撒腿就往外跑!不过瞬间,凤仪宫大小奴才便悉数跑了个干净。

    一畔的王内侍脸色微微泛白,张大嘴巴,瞪着两眼,眼神一时往小凡手里的棍子上飘来飘去,说不出话。就见小凡彬彬有礼一躬身,向殿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公公请殿内说话,殿下在用早膳……”

    王公公咕唧咽了口口水,连忙说,“我在外等一等,我在外等一等,莫扰了殿下用膳。”

    毕竟是昭德宫的人,小凡请王公公在偏间稍坐,把手里棍子交给小内侍,自己进去向殿下回禀。穆安之隔窗看个清楚,想这小凡后来弃他而去,走前倒也将他殿里的东西一样样交割的清楚明白。人一旦失势,但如倒了的墙,塌了的山,不怪这些人要走。不是所有人都如小易般忠心不二,可要说小凡背主下作,也并不是。

    宫人到年纪尚可出宫,内侍却是生死都要在宫里的。

    小凡会另寻出路,穆安之能理解。如今看来,小凡并非不可用之人。

    听小凡禀过事,穆安之道,“让王公公把东西留下,回去就行,今天没空与他说话。”

    小凡出去接收昭德宫的赏赐,周绍也隔窗看到穆安之是如何令手下奴才打跑凤仪宫的人的,要周绍说,玉安殿到底年轻气盛,昨日之事,玉安殿受了委屈,陛下有心补偿,凤仪宫正值理亏,玉安殿若是懂得进退,定能讨得陛下欢心。

    如今一时痛快,凤仪宫定会借机对陛下哭诉,重得陛下怜惜。

    不过,先时想打听穆安之出宫所为何事的心也淡了,穆安之现在仿佛炮筒,倘哪里令他不悦,吃挂落都是轻的。

    还是小心为上。

    周绍恭谨的吃了一盏茶就告退了。

    暖风徐徐。

    周绍一五一十的将玉安殿的事回禀。

    凤阳长公主瞪大美眸:她不过一日未曾进宫,感觉这宫里就大不似以往了。玉安殿都敢把凤仪宫的赏赐打出去,怎么自储位之争败北后,玉安殿倒肆无忌惮了。也是,昨日之事毕竟凤仪宫理亏,不过,这可不是以往玉安殿温雅宽厚的做派。

    凤阳长公主问,“安之出宫做什么,他不念书了?”

    “应是去看望裴状元吧。”

    蓝太后打发周绍下去歇着,凤阳长公主感慨,“以往倒不知安之是这样的性子。”

    “阿慎是气狠了,你不知昨天阿慎气的浑身哆嗦,跟皇帝都嚷了一回。我从未见这孩子这样气恼过,只是他小孩子意气用事,凤仪宫跟着昭德宫一起去赏赐,不见得就安好心。阿慎直来直往把人打回去,这回凤仪宫还不得好生委屈一回。”蓝太后剥个枇杷递给闺女。

    凤仪长公主优雅的吃着枇杷,“皇后也是,怎么这样的急,前儿才刚册太子,她昨儿就要安之难看。昨天的事,不一定就是凤仪宫的首尾。母后你想想,凤仪宫想安之失宠是真,盼着安之倒霉也是真,可要说孙六是凤仪宫逼死的,我不信。从凤仪宫出去就上吊了,这事一查,凤仪宫脱不了怀疑。”

    蓝太后说,“是啊,要说凤仪宫存了私心,是有的。可要说这事是凤仪宫办的,的确不像。”

    “宫里就是这样,无头案太多。”凤阳长公主笑,“皇后也是,如今闹得自己灰头土脸,就是用今儿的‘委屈’重得阿弟怜惜,一国之母的脸面呢,不顾了?”

    “我说她没有中宫之相,就在她这性子上,原不是这样的性性,偏要装出个柔弱可怜。做妃妾,装个柔弱可怜讨帝王欢喜也还罢了,做中宫多少年还这样。”蓝太后冷哂一声,“不知是不是这辈子都要装到底了!”

    凤阳长公主着摇一摇宫扇,似是要扇去母亲的烦燥,“看太子的面子吧。只要凤仪宫过得去就罢了,反正她也不管宫中事。倒是母后你得留心,你不是最护着安之,一个水房总管就敢给安之难堪,这宫里仔细梳理一回方是正经。”

    “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儿上。”蓝太后轻轻的拍拍闺女的手。

    穆安之其实是个直爽性情,他待人好,是真的好。前儿去的匆忙,都忘了给如玉带些东西。今天穆安之特意挑了他那里的好东西包裹了,去看望自己的朋友。

    结果,在门前就被拦了驾。

    裴如玉的小院儿黑漆院门紧闭,门上贴一张白纸,上头八个大字:闭门养病,闲人勿扰。

    倘是旁个皇子定要觉受了怠慢,穆安之不是旁人,他与裴如玉的交情也非寻常交情,他看了这八个大字两遍说,“还真是这个理,我总是过来,如玉又要挂心我的事,怕要安心养病都不能了。”

    让小易把带来的礼物交给裴家老夫人,穆安之未作打扰,便告辞去了。

    穆安之骑着马在市井里慢慢溜达着,他出宫的时候很少,尽管并不要买东西,宫外的吃食也绝对没有宫内精致,他也挺喜欢在街上走一走。

    但也只是走一走罢了。

    穆安之问小易,“你说,如玉门上的字是谁写的?”

    小易自幼伴在穆安之身边,陪着穆安之读书习武,对裴如玉也很熟,小易说,“瞧着不是裴大人的字迹,字也写的寻常,应是裴大人院里人写的。”

    穆安之少年心性,悄悄同小易道,“会不会是如玉的媳妇写的?”

    小易吐吐舌头,穆安之说他,“你那是什么怪相。要让我见着那厉害妇人,我定要教她几句为人妇者温柔贤淑的道理。”

    他的朋友裴如玉去年底成的亲,穆安之还送了贺礼,一直没见过。裴如玉婚后不大如意,听裴如玉私下说,简直就是个泼妇母大虫,当然,这是对着穆安之,裴如玉才说的。裴如玉就是提醒穆安之,娶媳妇最要紧的就是性情一定要好,可千万别跟他似的,倒八辈子血霉娶到这样的凶悍女子,简直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

    如玉待他是真的好,什么都想着他,记着他,念着他。只是他梦中看到的那番命运是真是假且不说,倘是真,自那日梦醒后,经历的诸多事都是梦中不曾有的;倘是假,他性情之变,便来自那一场“梦境”。

    可穆安之是不打算娶妻的,陆氏那样的下贱女子他不会娶,倘是真正的好女子,如何就能心安理得的将人家拖入这宫廷深潭。

    以后东宫登基,难道让他对有陆氏血脉的帝王称臣吗?

    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