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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好好上学啊

    慢慢就习惯了,她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家里走,走了几步,看到有树叶子,秋天的风飒飒的,吹着落叶一个劲儿的往东边跑,不然不能证明西风萧瑟一般。

    她笑了笑,追着那落叶跑,一气儿到了家门口,极为响亮的喊一声,“姥姥,我回来了。”

    “奥,快进来了。”

    姥姥坐在屋子里,扭着头对着门口喊了一句,刚喊完了,慢慢就推门进来了。

    姥姥在做葱油饼,对背地里一个女人来说,再不怎么会的面食上的活儿,都能做的比一般的人好吃,比如说葱油饼。

    面在手里面揉搓成了长条的,然后切成一个个的小团子,在擀面杖的威力下,一层层的铺开,成了一个圆圆的饼,先抹上一层油,然后再撒上盐,撒上细细的葱花,葱花一定要细细的,不然面皮子都给硌坏了。

    慢慢蹲在那里看,姥姥就笑,“做在板凳上。”

    慢慢还是不去坐着,就蹲在那里看,“姥姥,我吃脆的。”

    大家伙儿都爱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吃个葱油饼,一锅馒头吃完了,趁着空儿烙饼吃一天,实惠还能改善口味儿。

    姥姥都做好了,就去西屋里面烧火烙饼去了,她坐在一个玉米叶子编制的蒲团上,慢慢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姥姥生了火,带着一阵的烟火儿,看着飘飘然的往外走,“慢慢,去屋子里面玩儿去,在这里烟大。”

    慢慢不走,她就坐在那里,看着白色软趴趴的饼,慢慢的变成米黄色,里面绿色的小葱儿也格外的亮。

    香味儿混着木柴的味道,在这个小房间里面蔓延,青色的烟从门口溢出来到院子里面,然后被风吹着有多远就走多远,前后邻居都能闻到了。

    味道,是慢慢最深刻的记忆,吃东西无论什么样子的食材,什么样复杂的做饭,能让你吃起来香,才是最好的。

    “香的很,给你撕开拿着。”

    小饼要脆,就格外的薄,拿出来一个圆圈圈,边上都是脆生生的,慢慢不要撕开,她吃饼,都是一整个的吃,一圈一圈的吃,先把边上的的吃了,然后再吃里面的,一点儿也不耽误时间。

    姥姥就给她一整个,她尖着手指头在那里拿着吃,饼比自己的脸要大,吃起来咯吱咯吱的,一圈一圈的,一会儿外面那一圈就没了。

    “好吃吗?”

    “好吃。”

    “那晚上再给你吃。”

    慢慢就点点头,看着姥姥也卷起来一张饼,卷起来的葱油饼,不过是比手指头粗一点儿,软软的,姥姥一个人不值当去走蒜泥,慢慢也不吃这个。

    因此就去院子里拿了几个蒜瓣,不用剥皮儿,就着就下饭的很。

    晚上睡觉的时候,慢慢不肯睡,她一天当中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因此精神好得很,也不出去玩儿,吃饱了饭,一会儿姥姥就要喊她睡觉。

    她躺在那里,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的星星,满天的星光,满眼的蓝色,她慢慢的趴下来,肚子上盖着一个毛巾被,闷闷的。

    “从前的时候,有个人去外地做生意,留下老家里的老婆孩子。”

    “然后呢?”

    “他后来赚了钱,回来了,到家里一看,老婆穿着红棉袄,孩子在那里坐着板板整整的,他老婆正在吃饭,递给他一根胡萝卜。”

    慢慢屏住了心神,心想这大概又是一个让人沉迷的乡间故事,多半是神仙之怪的鬼故事。

    姥姥就继续说,“那人想着赚钱了,就去买肉给老婆孩子好好吃一顿,就出去买肉去了。”

    慢慢咽了口口水,然后眼睛睁开了,乌溜溜的圆,这孩子怕鬼怕黑,晚上不敢出门,但是爱听鬼故事。

    “然后呢?”

    “乡亲听着他说买肉,就很吃惊了,说是你走后第二年闹饥荒,老婆孩子都饿死了,你兴许是看错了吧。”

    慢慢一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在那里怂包一样的,往里面凑了凑。

    眼巴巴的追问一句,“然后呢?”

    姥姥就继续说,她困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然后他就回家再看,屋子也是破的,门也是破的,桌子上的尘土厚厚的一层,他刚进门,他看着桌子上的胡萝卜,是跟手指头。”

    慢慢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早知道是个鬼故事,但是没想到是个这么吓人的鬼故事,整个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姥姥讲的不太清楚,她也不会讲故事,那么多孩子,没有让她讲故事的,只有慢慢喜欢听。

    “为什么是手指头?”

    “谁知道呢?就是手指头。”

    “那他老婆孩子呢?”

    “早就饿死了。”

    “那他为什么一开始看着他们在吃饭呢?”

    这个问题,姥姥就解释不了了,“睡吧,明天还得去上学,睡了。”

    慢慢就知道问不出来了,她几岁的人,姥姥就已经应付不了了,一些事儿说不上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东西。

    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平时不说话,别人说话的时候只是听着,只有听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了,才会一直追着问,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慢慢翻个身,小身子蜷缩着,伸手去拉毛毯,全把自己盖起来,在里面闷出来一头的汗。

    还是不肯睡,想着那人的老婆孩子为什么就饿死了,既然饿死了,怎么就不去投胎,还要留在屋子里面呢。

    既然是去做生意那么长时间,怎么就不给老婆孩子多留点粮食呢,怎么就一去好多年不曾回来呢?

    还有哪里来的胡萝卜,哪里来的手指头呢,她爱想这些烂七八糟的事儿,总是浮想联翩。

    直到长大很久后,才慢慢地理解了,大概是商人重利轻离别,小本起家的商人在外面,尤其是吝啬,等着回来的时候,妻儿都饿死了,大概是之前一直盼着他回来,因此怨气太重,鬼魂作祟。

    至于那一根胡萝卜,后来成了手指头,慢慢就更不愿去想了,但是她想得到,早些年,听老人讲,有吃人的事儿。

    胡思乱想一通,她也睡着了,墙根底下一声一声不知名的虫儿叫,守着这慢慢的长夜,不曾闭眼过。

    马永红刚下班回来呢,在饭店里面刷完盘子,扫完地了,才能回家。

    大城市的夜,来的晚,也结束的晚。

    这个点儿回来,街上热闹的很,有三五成群,长得高高瘦瘦的姑娘们,不管晚上的风带着一点儿凉,穿着露着肚脐的抹胸,带着亮片儿,下面陪着短裤,又或者是短裙。

    马永红每次都看一眼,走在小巷子里面,路灯黑黢黢的,家里面是没有厕所的,都是用公共厕所,去公共厕所,一次两毛钱,因此家里面都是有尿壶的。

    等着早上起来的时候,去公共厕所里面洗刷了,这小巷子的人都是这样的,都没有厕所,因为房间太小了都。

    楼上住着四川人,每天也是这个点儿回来,回来了就开始做饭吃,辣椒炝锅,一阵烟味儿就开始在巷子里面流窜。

    马永红吸了一口气儿,咳嗽的不知道东西南北,她自来是不吃辣椒的,这个味道呛得她脸都红了。

    赶紧去关窗户,小房间里面,带着潮湿,还带着一点闷,没有地方洗澡,都是拉起来帘子,在屋子里面擦洗的,因此地上总是带着湿漉漉的水。

    等着关了灯以后,只剩下来黑黢黢的疲惫,没有人在乎这些,吃苦,是赚钱的第一个必备的要素。

    早上起来天不亮,马永红就起来了,她得先去择菜然后给上菜了,早上起来餐厅也要卖早餐的。

    老板娘养了一只猫,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是跟老板娘大概是一个品种的。

    马永红一开始就不喜欢猫,觉得猫这种生物,大都是好吃懒做的,不能为着家里做一点儿的事情,加上张老二家的喜欢养猫。

    对着猫比对着什么都要好,抱来的小猫,不能吃东西,她有一次就瞧着了,张老二家里的嚼碎了火腿肠给猫吃,至此,她心里面的怨恨就更上一层了。

    孩子比不上一只小猫是不是?

    她前面擦干净了地板,后脚那猫就欺负人了,一脚一脚的在地上来回的走,马永红趁着老板娘没看到的时候,撵着它走。

    谁知道那猫灵活的很,一转眼跳上去了桌子,尾巴翘起来高高的看着马永红,趁着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像是在看自己领土下面的奴隶一样的。

    马永红不管它,继续往前擦着地板。

    结果那猫可真的不是个好东西啊,来回的在桌子上跳来跳去的,竟然打翻了桌子上的盆子,小塑料盆子里面加了东西,是专门来擦地板的。

    老板娘本来在厨房那里监督,指挥者大家如何精明的择菜,然后如何精明的炒菜,不要浪费一分钱的食材,顺便看看剩下点什么,给大家当早饭。

    她给别人吃涮锅水,对自己也是极其吝啬的,从来都是跟着大家吃,并且极为满足,老板娘安排好了出来,一看到地上的水。

    先抱起来自己的猫儿在怀里面,马永红就赶紧解释,“猫跳来跳去打翻的。”

    她在前面离着远着呢,老板娘脸上的脸色,好似是很想找个岔子给喷发出一点儿什么来。

    但是,这确实不能对着马永红去发不是。

    可是抱着猫在柜台里面,看着马永红又实在是不顺眼的很,这世界上人看着人不顺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也是再不需要理由的事儿了,全是气场。

    因此她一边把猫放在桌子上,一边耷拉着她那精明的眼,给猫一下一下的顺着毛,叽里咕噜的上海话就出来了,好像是自言自语。

    马永红在前面蹲着继续擦地板,她听不懂,直到听到了一句,突然就顿住了,眼泪就下来了。

    不肯回头,老板娘仗着自己会方言,仗着人家是外地里乡下来的讨饭吃的,因此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带着一点微笑。

    这个精明吝啬的女人,能从各个地方去挑出来人家的毛病,看着给她干活的这些人,实在是不顺眼的很。

    吃饭吃的多是一点,干活儿怕偷懒是一点儿,干活儿不机灵是一点儿,厨房厨师做菜费油是一点,顺菜的浪费菜还是一点,总而言之,就没有她看好的地方,哪哪儿都是毛病。

    没有毛病的,总归是无理取闹,好似穷就是原罪,就活该低人一等,就应该站在那里,傻不拉几的睁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别人骂你一样的。

    马永红确实是不懂方言,但是到这边来,也很想融入大家,没事儿的时候,跟身边的老乡还有一起来这边打拼的工友家属在一起,说几句有代表性的方言。

    侬刚度啊,就是一句,马永红能记在心里面的。

    当着人的面儿骂人,还以为人家听不懂,这是老板娘干的事儿。

    都是成年人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受着这样的指责,人家还把你当傻子一样的看。

    马永红是心里面打定主意了,干完这一个月,就再也不肯干了,受不下去这个委屈了。

    她起早贪黑的,吃不惯饭店里面的米饭,也不肯去问老板娘要馒头吃,干活儿干净又利索,且办事儿极为听话靠谱,不曾贪污过饭店里面的一点儿东西,每个月的工资发着只有外地人肯来干的钱。

    她知道自己乡下来的,没见识,没学历,晚上回去的时候,给慢慢打电话,“慢慢,你好好上学啊。”

    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慢慢就答应着,想着好好上学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广泛了,她依然不知道上学是个什么东西,谁知道什么叫好好上学呢?

    每日里,大概安安稳稳地坐在教室里面,兴许叫做好好上学吧。

    小乡村里面的村小,老师也没有那种耳提面命的觉悟,也没个什么教学计划,也没个什么抽查作业之类的。

    语文永远是预习课本一节课,朗读一节课,连听写词语都是逢年过节才有的事儿,上课的小纸条来回的飞,同桌两个人低着头不说话本子上画个棋盘,小纸团当棋子的事儿,简直是不要太多了。

    慢慢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呢,怎么有那么多的事情做呢,就那么一个小小的教室,一个小小的院子,大家好像永远玩不够一样,好像是永远能发现新的乐趣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