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华秋实,慢慢又长高了一点,如今已经是五岁的人了,五官也慢慢地张开了,好看的很,唯一不变的,大概还是肉肉的体型。
她坐在小马扎上,手上拿着一个比自己还要长两倍多的长竹竿,跟门神一样的坐在那里,不远处拴着一条小黄狗,那狗儿小的很,但是还是拴在那里。
慢慢是个小怂货,怕狗怕猫,还有带毛儿的东西,就连鸡都不敢碰的。
太阳晒得地面发烫,她眼睛看着从东边树林里面蹦跶上来的鸡,很是生气,又来吃麦子,站起来,两只手抱着竹竿,然后对着鸡就戳过去。
那鸡是带着翅膀的草凤凰,机灵的很呢,没等着碰到,鸡扑楞着翅膀跑了,慢慢就满意的再次坐下来。
她是在这里看着麦子的,麦子就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晒着,正好是农忙的时候,家里的大人都在地里面,慢慢就是个看家婆。
得看着地上晒着的麦子不要给鸡吃了,鸡不仅仅是吃麦子,还用爪子到处刨,撒的一地都是,捡都捡不起来。
所以要晾晒,就要找人看着,慢慢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能耐得住寂寞,反正也没有人玩。
就坐在那里,看着小树林,哗啦啦的响着,她看着看着就出神入化了一般,东边的沟子深两米有余,野草蔓生,树木杂织,横溢斜出,多有杨树,老槐、青竹、榆钱等庶母,野鸟栖息,整日鸣乐。
上面遮天蔽日,绿荫侬碧,有偌大的鸟巢在枝丫上,慢慢一早一晚,总是能听到声音,半夜里面,也会有老聒在那里风淡云轻的叫几声。
所以,她对着这个小树林,总是怀着敬畏的心,从来不敢下去看看,偶尔站在沟子上面,抻着脖子往下看,能看到有人堆砌的旧年的柴火堆里面,有东西飞快奔走,她就更害怕了。
夏天地上野草横生,又有木槿花盛开,间或有红色的野草莓,她又向往的紧,只捂着心口看一眼,然后就走开了。
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又去接了自来水给小黄狗喝,天儿热的很,她总觉得狗也渴的很。
每日里她在家里,陪伴最多的就是这一只小狗,这小狗是当初城里面的五舅姥爷,那是好人一个,跟老姑父一样的好人。
五舅姥爷花了十五块钱,专门买了一条狗来,给看着那头黄牛的,省的给人偷走了去。
这狗大概也跟大姑娘一样的,小时候颜色黄毛丫头一般,现在张开了,毛色倒是越来越白了,慢慢没事的时候就跟他说两句,从不敢靠近。
“渴了吧,喝水。”
她弯着腰,伸着胳膊老长,狗激动了,来回的转圈,大概是想着蹭蹭慢慢,亲热一下,只是慢慢从来不敢,她畏畏缩缩的,赶紧把水倒进盆子里面,立马就闪开三米远。
这才直起来腰松了一口气,又去给牛加了水,看着牛肚子那么大,“你要生个小母牛才好呢。”
慢慢不怕有味道,其实养牛脏的很,不然当初老姑父也不会问慢慢,身上有没有味道了。
牛粪的味儿,还有牛身上的味道,到了天气热的时候,就跟发酵了一样,闻不惯的人,到底是要恶心两下的。
这牛怀孕了,两头牛一起买回来的,也是一起找牛怀孕的,慢慢就盼着生个小母牛出来,母牛的价格要贵很多。
小母牛一头要一两千,公的话就便宜了,两三百就卖了。
寂寞是什么,慢慢不知道,她总是一个人在这里,偶尔听到有孩子哭闹,她也不去羡慕,也没想过去跟着一起玩。
她每日里就是看着这个树林,有风来的时候就听着风的声音,然后看着树叶子哗啦啦的摇摆。
有雨的时候,就坐在门口那里,看着雨筛子一样的下来,下面的水汇聚成小河,她喜欢下雨,下雨了,就不用出去干活儿了,都能在家里陪着她,还能包饺子吃。
庄户人家,下雨天才歇班,大雨能阻隔了一切,把人分成一个个静谧的小空间,好玩儿的很。
有花的售时候她就看花,有草的时候就看草,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她总是睁着眼睛去看,没有人解说,也没有人来打扰,她也不能对着人说出口。
等着夕阳西坠的时候,整个胡同都被染成了橘色,胡同的过道被铺上了彩色的地毯,她慢慢的走。
没走到胡同口,就听着街上热闹的人声,有卖菜的,没有喇叭,靠着自己在那里喊着,“卖菜喽—黄瓜,柿子,便宜来买。”
“油条来--”
西村有人会做油条,到了这个时候,就推着小车子开始沿着街叫卖,四根扭在一起的,一根细细的,总有边上两根是脆生生的,中间的两根软软的,油条也是好东西。
坐月子,大家送不起鸡蛋,所以就送油条,两块钱的油条,买上七八个,也是一包好东西。
马永红能干,回来的不算早,慢慢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了,“走吧,回家了。”
慢慢就跟在她后面往家里走,马永红走到一半问,“吃不吃油条?”
“吃。”
她掏了掏口袋,掏出来两毛钱,“去买一个吃去。”
人家买油条,是按着斤的,一斤两斤的来,慢慢拿着钱去买油条,那人熟练的接过来钱,找了一根看起来大的给了慢慢。
慢慢买油条,总是买一个。
有时候马永红跟张向东要去打草,去的地方远的很,走之前就给慢慢两毛钱,“你在街口上等着,要是卖油条的来了,你就去买一根吃。”
因为没空看孩子,婆婆也不给看,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痒的,所以慢慢很小时候,就是一个人在家里,在接口上等着她回来。
当妈的觉得对不住孩子,想着对孩子好一点,可是再好,也只能去买一根油条吃。
当娘的,没有不难心的的时候。去打草的地方潮湿,一走进去就是一脚的泥巴,草那么深,割到人身上的时候刺痒的很,天气也热,要是露出来袖子,胳膊都要割破了,还有各种虫子蚊子,怎么舍得带着孩子去呢?
慢慢听话儿,也不跟别的孩子一样到处疯跑,一天回家都找不到人的,她从来不跟着别的孩子跑,每天也不出这个胡同,总是沿着这一条胡同,从家门口走到胡同口。
她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喜欢做任何事情,也喜欢看新鲜的东西。
“晚上留神一点儿,这牛怕是要生了。”
马永红卷起来煎饼,硬的很,卷起来手指头大小的粗细,是大姨拿来的,大姨巧手什么农家活儿都会,种庄稼也是好手,会摊煎饼,煎饼做的又薄又有咬劲儿,就连张向东都能吃。
张向东大概是小时候吃苦多了,现在粗粮什么的,一概是不碰的,煎饼不喜欢吃,红薯玉米就更不用说了,一点儿也不碰的,窝头更是一吃不吃,小时候吃的够死了。
他吃的馒头,家里面还没有电视,眼神看着门外面,“生不着,怎么也得过两天。”
马永红就不服气了,“也得留神着。”
说完了,心里面挺高兴的,这生的不是牛,是钱啊,要是个小母牛的话,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个时候她觉得,家里要是有五千块钱了,那真的是一辈子就不干活了,这是一笔巨款,能让一个人不用再辛苦,觉得能吃一辈子的巨款了。
这就是那时候,马永红的梦想。
所以这个牛,怀揣着的是她所有的希望,觉得小孩子眼睛干净说话准,“慢慢,你觉得生的是什么牛?”
“小母牛。”
马永红晚上就做梦了,沉沉的梦里面,梦到家里面的牛生了,生出来小母牛,她拿着一手红钱,去挨家挨户的还钱。
耳朵边影影绰绰的有牛的声音,还有狗的叫声,梦太美了,她都是笑着的,一些噪音就隔绝了。
等着翻了一个身,心里面就咯噔一下,狗叫声一声声比一声声清晰,她猛地睁开眼,去推张向东,“狗怎么叫?出去看看去。”
说着就开灯,一开灯,慢慢也就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刺眼的很,又慢慢地闭上眼睛了。
家里的母牛要生,马永红出去的时候就害怕,牛已经趴在地上了,地上有一滩的水,分不清是不是带着血味儿。
她就怕难产了,小牛一点儿也不小,那母牛肚子大得很,不好生,一样也难产,弄不好生不出来,都搭进去了。
俩人就不睡了,马永红是坐不住,站着也不行,就在那里陪着,这牛性格特别的温和,就趴在那里自己生,看着很可怜了。
慢慢自己也起来了,站在屋子门口不敢穿过天井到大门口外面去,怕黑得很。
扯着小嗓子,“妈妈--”
马永红现在顾不上她,进去看了一眼,“别出来,睡觉去。”
“去拌食去,给它吃点有劲儿。”
张向东提着桶就去了,放点玉米面,还有一些花生壳,都是自己家里的粮食,平时舍不得给牛吃的,牛饭量大,都是去打草给它吃。
西屋灶房里面的大灶台已经生火了,煮了一大锅的热水,马永红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益母草,放进去,然后倒进去一袋子红糖,这红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
一大锅子,加大了火候就开始煮,火离不开人,慢慢懂事,也不喊了,就趴在窗户上,自己跪在床上,看着天井里面的人在忙着,也不闹着要出去,很敏感的一个孩子了。
大概因为小时候父母吵架多,她在还不清楚的时候,就知道要怎么做了,虽然说不出来。
家里为了省水,除了自己吃的水意外,用的都是井水,张向东倒了一些水到水井里面当引水,然后就开始压水了,不一会就出来水了。
一气儿压了四桶水,水缸里面也是满满的,就出去看着了,马永红一头的汗,火大一会儿就开。
她没倒出来益母草水,怕冷了,搅拌了一下,就盖起来锅盖了,正要起来,就听着张向东在外面喊,“下来了,下来了。”
马永红就跑出去了,心里面很紧张,很激动了,也安慰自己,公的也是钱啊。
她看自己家里牛生小牛,就跟二选一种彩票一样的感觉,一半的概率,就是发大财,离着成功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