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黄家合该倒霉,封恒让人连夜递到家中的消息,第二日县里就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了。
从庆云院请安回了院里之后,螺狮担心道:“大少奶奶刚才说的事情,里头会不会有陷阱?”
宋师竹未出嫁前,李氏就叮嘱过她对封大少奶奶要多加注意。从宋师竹第一回到庆云院请安,螺狮就留意上黄氏了。
今日请安时,太太突然把先老爷的画作都拿出来,说要送给宋师竹,螺狮当时就觉得太太这么厚此薄彼,大少奶奶会不会记恨上她家少奶奶了。
果不其然,一出院门,黄氏就把宋师竹给叫住了。
当时螺狮十分警惕,就怕大少奶奶会像之前在宋家抓蛇那样,把她家姑娘给收拾了。
没想到黄氏却提出了那样一个要求,居然让宋师竹求宋文胜秉公处置,该对黄一鸣褫夺功名就褫夺功名;要是黄家有人求上门来,她会挡在前头解决掉。
宋师竹也觉得稀奇,黄氏一早上都是一幅神色不善的模样,就连赵氏问话时都敷衍了过去,她还以为她把她叫住,是为了封印昨夜说的事情来走后门的。
对着螺狮的顾虑,她摇了摇头,道:“别多想了,反正大嫂不说,爹也会这么干的。”昨日听封印说的,她爹如今正在想要把学政收徒一事砸瓷实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个黄家,让许学政心里不高兴。
而且她也不认为黄氏会故意害她。说到底,无论有没有黄氏的叮嘱,她爹也只是秉公办案罢了。她倒是有种感觉,觉得黄氏肯定已经盘算了许久,就想趁着这回黄一鸣的事,彻底把娘家给解决了。
可惜宋师竹高估了大嫂控场的能力,也低估了黄家的不要脸。
次日早上,宋师竹一起来就听到黄氏院里闹起来的事情。黄太太一早上门把黄氏给打得鼻青脸肿,倒地不起,就连赵氏听说了这件事,都忍不住从庆云院过去了。
宋师竹:“……”她很想问螺狮一句,是不是把对象给说反了。
“……你,你就算是玲娘的亲娘,你也不能这么打人!玲娘如今是我们家的儿媳妇,亲家母,你这么打上门来,把封家放到哪里去了?”
宋师竹还没进院子,就听到赵氏气得结巴的声音。她的脚步不禁一顿,眼睛在院里转了一圈,地上一片狼藉,砸碎的花瓶碟碗溅开了一地,还有各种粥粥水水,也是铺洒在地。
似乎是黄氏正在用早膳的时候,黄太太就上门砸场子了。
“大嫂说的对!青天白日,上我们封家欺负人来了。咱们封家是欠了你们黄家,你们也不能这么不要脸,把出嫁的闺女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这是封二太太的大嗓门。
“放你娘的狗屁!我哪里打她了,是她自个把自个打成这样的!”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为自己争辩道,“你们封家瞎话张口就来,我和我闺女还没说完话,你们就跑进来了,真当冤枉人不用本钱了!”
黄太太怎么会对黄氏动手。她上门是要为孙子求情来了,供着闺女还怕她不愿答应。
倒是黄氏,心狠起来连她都害怕。自己煽了自己两个巴掌,接着就把她头上的发髻都抓开了,拿起椅子就往自己身上砸,就连脑袋砸出血来也不在乎,一幅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模样。
想着刚才黄氏就像恶鬼一样看着她的表情,黄太太不禁打了个哆嗦,觉得女儿会不会是被什么邪魅附身了?
此时她刚好看见宋师竹进来,眼前一亮道:“二少奶奶,您来说个公道话,我真没有对闺女动手,你过来看看她脸上这伤,是我能下得了手的吗?”
黄太太想要过来拉住她的手,立时就被她身边的丘嬷嬷拦住了。
这一回过来,宋师竹特地把她陪嫁的四个嬷嬷都带过来了,尤其是先前最会作妖的丘嬷嬷和陈嬷嬷,终于派上用场了。
这种场合没有丘嬷嬷说话的份,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法子,只见她一句话都没有,站在宋师竹面前用一种鄙夷不屑的不敢置信看着黄太太,就像她敢靠过来十分没有自知之明一般。
黄太太被她从上到下里外扫射的目光看得满腔怒火又不敢发作,只得道:“我跟我闺女的弟媳妇说话,你一个婆子杵在这里干什么。”
“你说大侄媳妇把自己打成这样,她干嘛要这么干?”封二太太一句话的功夫,就把宋师竹拉到她身后:“恒哥儿媳妇,你别跟这种心狠手辣的人站一块,小心她连你也打!”
封黄两家的恩怨,封二太太也不是不知情的。养了黄家几十年,老祖宗当年那点恩情也还够了。她可不像她那个心慈手软的大嫂,还真的把儿子赔给一个农家女了。像这种地里刨食的乡下蠢妇,能进封家大门都是了不得的事,还敢在封家作妖。
宋师竹从嫁进门到现在,就属此刻最喜欢封二太太了。她对着封二太太道:“二婶别怕,要是还有人敢动手,我就报官去,我爹今日已经回县衙门了。”她顿了一下,“我爹最疼我,要是知道我被人吓着,肯定会为我做主的。”
黄太太听着她这句话,脸色瞬间就白了。她敢对着赵氏和闺女不客气,那是因着封家三代人都欠了他们的,可对宋家出来的姑娘,就不敢这么理气直壮。黄太太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看着身上刚才被不小心溅上的脏污,也不敢再上前找宋师竹说理去。
她在屋里转了转圈,看着宋师竹的方向着急道:“我今日就是过来跟玲娘讨个主意的,真的没想要闹事。”
“你放屁,你分明就是想让封家把你那个好孙子捞出来。我告诉你,没门!他做出这种害人的事,我们封家要是插手,一家子也跟着完了。就算嫂子答应,我也不答应!”
封二太太见着宋师竹居然还有护身符的作用,心中倒是觉得她先前低估了宋氏在丰华县的权势。
不过如今两人站在同一战壕,她也选择性忘了先前自己对她的那些针对,继续道,“我们封家清清白白的,该还的恩我们认了,可不该我们造的孽我们也不会干!更别说你还把大侄媳妇打成这样!”
黄太太觉得自己就算有八张嘴,跟封二太太都说不清了,看着躲在赵氏怀里只会哭的黄玲娘,她过去捉住她的肩膀:“你跟他们说,娘没打过你,我一根手指都没动过你!”
可惜黄氏就像一朵小白莲一样,一见着她就满脸惊惧,躲在赵氏怀里直哆嗦。黄太太恨死她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恢复本性道:“老娘就是打了她又怎么样,我生养了她出来,我是她娘!我就算把她打死,我也愿意!我还真就不信了,亲娘打一打亲闺女,罪就那么重!”
“你这是承认你打了玲娘了?”赵氏拖长了余音,咬着牙齿道。
黄氏嫁进门来两年,和赵氏之间情分颇佳,就算前些日子徐嬷嬷点出黄氏算计了她,赵氏心伤之下,也只是想着和她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从来都没有对她动手的念头。
刚才进门时看着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儿媳妇,赵氏就觉得整个脑袋都是晕眩。她就没有见过这么心狠的妇人,如今听着黄太太干脆地承认自己的暴行,她真是……赵氏闭了闭眼睛,道:“这是我们封家,你打了我们封家的媳妇,以后我们不欢迎你过来。”
赵氏对着一旁的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徐嬷嬷会意,立刻小跑出去找了人进来。
宋师竹想了想,也没有让她带的人上前帮忙。黄太太毕竟还是黄氏的母亲,谁知道嫂子回过头来会不会怨恨她。
眼看着就要被扫地出门,黄太太也急了。黄一鸣的同窗一早让人来说,说是她孙子从书院被传唤到衙门问话了,那些差役毫不客气,就像他真犯了什么事一样。他身边的几个好友怕真有事情,特地让人上门说一声。
这两日书院禁止出入的事,黄家是知道的。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家孙子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此时见着封家想要撒手不理,黄太太着急之下,嚷嚷道:“我真是被冤枉的,你们太欺负人了,挑拨着我闺女和我起了矛盾,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忘恩负义了吗,我倒要到外头问问,封家这样对恩人一家,究竟还有没有资格去读圣贤书了!”
徐嬷嬷叫过来的几个腰膀粗壮的嬷嬷已经进来了,黄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一惊,又喊道:“你们别被她骗了,她不是我们家玲娘,她肯定被什么附身了!我闺女不会这么对我的……”
这句话说的,封二太太顿时便撇了撇嘴。她虽然平时爱在嫂子面前使些小性子,可里外亲疏还是分得清的。敢情黄太太办不成事,就想把她闺女的名声给毁了。
宋师竹看着声嘶力竭被架下去的黄太太,隐隐觉得她许是真这么想的,不过想着黄太太刚才嘴里骂的话,她又紧着对赵氏道:“我看嫂子伤得这么严重,咱们得赶紧请大夫。”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一个不够,我想着,咱们得把县里的大夫都请过来,嫂子这么年轻,可不能破相了。”
已经闹成这样了,外头人不明真相,要是看到黄太太被封家丢出去,指不定会觉得是封家看不起姻亲仗势欺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家里还有两个读书人呢。
宋师竹觉得藏着捏着,到头来让黄家占了舆论优势,还不如明明白白把事情都摆出来。
封二太太也想到了其中的关窍,拍手称颂道:“就这么干,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赵氏把一直躲在她怀里的儿媳拉了出来,看着好好一个姑娘被亲娘打得吓成这样,她心里极不好受,道:“你们看着办吧,对了,赶紧去把大郎叫回家,他今日一早去了马行买马,现在还没回来呢。”
这马是为了给二房用的,他们带来的马里有一匹这几日看着不太好,封慎索性好人做到底,二太太想着大侄子一早出门的原因,极有眼色地没有出声。
……………………
宋师竹却是下定了决心,要做就做一场大的,便不惜人力财力,一口气请了县里七八个大夫为黄氏专家会诊,还让好几个嬷嬷守在大房门口,一有同行的药童露出好奇,就把人拉了过来,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学政遇刺的案子算得上过年之后丰华县第一件大新闻,黄一鸣被衙门传唤的事一早就在县里传开了,此时又有封家大少奶奶被亲娘打上门的八卦出现,药童们听完嬷嬷的着力宣传之后,脸上都是恍然大悟,彼此对视一眼,神秘兮兮的。
宋师竹将婆婆送回庆云院后,过来探望时见到这一幅场景,对丘嬷嬷陈嬷嬷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
这两人刚才主动请缨,宋师竹想着她娘为她准备陪嫁时的用意,也没打算把他们束之高阁,该派上用场的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黄氏已经包扎妥当,额上的白色绷带极其显眼,衬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听到丫鬟汇报宋师竹进来前,她已经坐起身来了,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不小心扯到牙龈上的伤口,不禁“咝地”叫出声来。
宋师竹赶紧道:“嫂子,别折腾了。”宋师竹不傻,刚才一到场看着黄太太暴跳如雷的模样,她就看出来了,黄太太许是真被冤枉的。不过她当时也想明白了黄氏这一番作态的用意,也就配合着演上了。
她这个时候过来,就是想把这件事的后续跟黄氏说一声。刚才她已经让人回家打听过了,黄一鸣其实就是一个知情不报的罪。
宋文胜已经审出来了,黄一鸣起夜时发现书院里有仆从行踪鬼祟,就跟了上去,亲眼看着他们在鼎炉里折腾。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居然冷眼旁观,看着一众老师同窗进了燕夫堂。
宋师竹想着这个人的行事,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明明只要是一句提醒,他就能得到嘉奖的事,他居然能办成这样。
黄氏听着宋师竹的消息,突然自嘲地摸了摸额上的白布,笑道:“先前二弟那件事,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憋屈,这回解气了吧?”
宋师竹愣了一下,没有想到黄氏会在这个当口突然说起这件事。黄氏见她不说话,苦笑了一声,她一来就是那样的处境,还能怎么办呢。
她看着床帐顶,继续道:“二弟妹,我除了这么干,还能怎么摆脱这一家子?他们把我嫁到封家,就是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地吸血的,我也是人,婆婆待我好,我是知道的……”
今日气氛这般适合,要是不一口气挑破这个脓疱,以后一家子的隔阂还会在。黄氏索性道:“给二弟下的药是我娘给我的,我被她挑动了心思,是我不对。”
其实原主心思虽然阴沉些,可是以黄氏的标准来看,也不算太坏。
她下不了手杀人,只这一点,就比她这些日子听到的许多人好多了,也比她自个好多了。黄氏上辈子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那些想要黑吃黑的,大部分都被她收拾了。
想着今日一早的情景,黄氏眼里冒出几分冷意。要是黄家不蹦哒得那么厉害,这家人是原主的娘家,她也不想太过分。可黄太太不仅要她想法子捞人,还隐隐有她不帮忙,黄家就会直接找上宋家说情的意思,黄氏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了。
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用这种法子。封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倒是很想把黄太太拉过来揍一顿,可揍了之后呢,封慎不是一个人,他是封家的长子,身后站着封氏,封氏绝对不会让他有一个敢打骂亲娘的妻子。
对着妯娌,黄氏没有一丝隐瞒,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她一直就知道,想要获得人的信任,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坦诚。
宋师竹也听明白了,黄氏这么干,是为了封家能有一个跟黄家撕破脸的、能诉诸于口的理由。她心情复杂道:“那你也不用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刚才婆婆把黄氏从怀里拉出来后,见着她捂在伤口处一整张手帕都是血时,当场腿就软了,再一看黄氏额头抵在她衣裳上的重重血迹,婆婆立时就晕头转向了。
黄氏很想说,她也不想这么干,椅子砸在脸上时,她把握住了力度,可太久没练习,手居然生了,所以才不可避免地受了大罪。
这种突然犯蠢的事情,黄氏不好意思跟宋师竹说出口,就沉默了下来。
屋里气氛安静。
宋师竹越看黄氏,越觉得古怪,她现在还是觉得黄氏身上有一股违和感。
黄氏小小的身躯有一种难以想象的疯狂,跟她整个人极不和谐。
大嫂不会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吧?
宋师竹看着黄氏说话有条有理的模样,觉得不太像,想了想,又问道:“大嫂既然开了这么一个头,后面想要如何进行,肯定也想好了?”因着黄氏在家里养伤,宋师竹不可避免地要把管家权接了过来。刚才赵氏就已经吩咐她,这些日子不要让嫂子忧心了。
黄氏赞赏地看着宋师竹。能培养出一个女将军的后代,老祖宗果然也是拎得清的人。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如今不管旁人是安慰和斥责,她都不需要,她只要宋师竹能按照她的基调继续走下去就可以了。
为了维持自己在妯娌面前的形象,黄氏没有把心中一连串如何打击报复、斩草除根的计划都说出来,而是轻咳了一下,道:“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要在屋里养伤,这些日子不见外人。”
宋师竹若有所思,也没有多问。反正黄氏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就是想跟娘家做个切割,在这个基础上,想要做到哪一步,都是宋师竹说了算。
黄氏毕竟是见了血的,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她面上就现出一抹疲惫。
宋师竹就顺势告辞了出来。不过她刚出院子,就看到大伯子的轮椅停在门口。宋师竹觉得,她和黄氏的那些对话,他在外头肯定都听到了。
说起来,今日一早封家下人寻人的脚步也是坎坷,封慎居然到了邻县看马去了,直到如今才急匆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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