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竹把脑瓜子都快想破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像她一遇到张家就有血光之灾,那股不祥的预兆直到张知县落马才完全消失。黄氏给她的感觉除了违和外,并不带半点恶意。
宋师竹琢磨了许久都没琢磨出个道道来,只得无奈地扔在脑后。
就跟她娘说的,两家在家世上就不是一个等级的,要是黄氏真能对她造成威胁,那就说明她被穿了!
入夜之后,一家子都齐聚千禧堂用膳。
宋文朔一家刚走,宋文胜担心亲娘会情绪不好,便想着带着妻儿好好陪陪老太太。
千禧堂外,红彤彤的灯笼早早便亮了起来。
宋老太太从儿媳进门时就不强求他们要在一旁站规矩。摆这种婆婆谱就是个面上功夫。枕边人站在一旁像个下人伺候一大家子,儿子看着能好受吗;更别说儿媳生儿育女之后,孙子孙女们看着亲娘伺候她用膳布菜,席上再是山珍海味,吃得也不是滋味。
都是一家子,媳妇又不是外人,何苦要这般苛刻。在这上头,老太太自来想得开。
她这边的规矩省了,李氏没了伺候人的差事,倒也会做人,只要有空闲便过来千禧堂陪她吃饭。
丫鬟们捧着一盘盘菜肴鱼贯而入,规矩井然。
老太太看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又看着儿孙脸上的开眉笑眼,心中也很是高兴。她在衡州府住了十几年,第一年留在县里确实有些不适应,不过看着大儿子一家对她的关心,她那点离情也渐渐消失了。
因着还在过年期间,席上便不禁酒水。一家子互相敬过一轮酒后,宋师竹便喜道:“祖母以后就都在县里了,真是太好了!”
老太太看着眉眼弯弯的孙女,也笑:“要是早知道竹姐儿这么惦着我,我就一直呆在县里了。这离二月十六可没剩下几日了。”
老太太这话说得有些伤感,宋师竹嘴角两颗的梨涡露出来,笑道:“要是早知道祖母这么喜欢我,我就一辈子都不嫁了。”
老太太失笑:“你要是一辈子留在家里,你爹娘就要烦恼了。”
老太太确实喜欢孙女,人老了就有些迷信,宋师竹年前救她那一回,她就嘀咕上了,觉得孙女是她的福星,这些日子她在家中养病,也是亏得孙女每日过来找她说话,老太太才没那么寂寞。她有那么多孙辈,也是最近才领悟到了含饴弄孙的好处。
宋文胜看着这对祖孙,摇了摇头笑道:“看你们这样,还以为咱们家与封家隔着万水千山呢。”要说不舍得,他也不舍,只是宋文胜毕竟是男人,没那么多伤春悲秋,跟闺女还在同一个县里,又不是见不着面了。
他想了想道:“娘要是喜欢孙辈,回头我给你再领个孙子回来。”
老太太:“……”
李氏:“……”
宋师竹:“……”她觉得她爹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今夜肯定要跪搓衣板。没看她娘脸色都变了吗?她爹要是真敢弄个外室子回来,她娘肯定把他给剁了。
宋文胜也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了,赶紧道:“你们也认识的,就是族里五族叔家的泽哥儿。他这些年一直跟着他娘一块过,前几年前他娘去世了,他刚出了孝期,我看着那孩子读书上极有灵性,怕他耽误前程,就想让他以后到咱们家吃饭。”
只有族人出息了,宋氏才能长盛不衰。宋文胜这一点还是看得很明白的。更何况作为族长,本来就有帮扶族人的义务,那孩子他看着也是真喜欢。
老太太是怕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孙子孙女了,她呼出一口气,瞪了儿子一眼:“说话也不好好说!”
宋文胜摸了摸脑袋:“娘你怎么也不信儿子了?”
他是族长,要是连他都不把族规放在眼里,谁还会看中那些。
老太太摆摆手道:“你媳妇信你就够了,关我什么事。”
儿子儿媳的事,她掺合了那么多年,如今一朝闲下来,不管好事坏事,她是再不想管了。
老太太对家里多养一个人是没意见的,不就是多双筷子吗,不过儿子突然说出这种话,她觉得自己被惊吓着了,想了想又多责备了他几句。
看着自家爹这么大把年纪还被老太太数落,宋师竹和弟弟对视了一眼,宋师柏的小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看着十分辛灾乐祸。
宋师柏这几日一直活在他爹的辣手摧花下,日子过得水深火热。此时看着老太太骂人,心中真是颇为解气啊。
他一高兴之下就吃多了,筷子在满桌子碟盘上四处乱飞,到最后居然打起了饱嗝,肚子瞧着像只小猪一样,圆滚滚的。
宋师竹觉得弟弟太得瑟,很想提醒他宋文胜脸色不好看,可惜这小子吃完饭后,溜得比老鼠还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宋师竹看着眯着眼睛一脸不快的亲爹,总觉得弟弟大事不妙。
这种感觉来得猝不及防,不过第二日,宋师竹就知道自己的预感一如既往地精准。
晚膳时,宋师竹就看到席上坐着一个眼熟的男孩子。她看了一下对面的李氏,见亲娘不同于昨日的黑脸,眉目舒展,神色坦然,就知道她爹昨晚肯定过关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气鼓鼓的孙子和男童身上掠过,突然笑了笑。
儿子肚子里在卖弄什么心眼,老太太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宋文胜对着眼前与儿子年龄相近的男童,一腔慈父心肠展露无遗,不仅嘘寒问暖,夹菜盛汤,还一个劲儿道:“够不够?泽哥儿多吃些,看你瘦的,胜大伯就喜欢会念书的孩子。只要你读书读好了,以后族里一直供着你。”
宋师柏昨日还在嘲笑他爹被亲娘骂得灰头土脸,今日看着他的黑爹变身别人家的绝世好爹,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席上气氛冒着霹雳雷光,多是宋师柏如刀子般的小胖射线单方面欺负人家小男孩。宋师竹一边吃菜,一边喝酒,看得饶有兴致。
她是知道宋师泽的,三年前他娘熬不住去了时,她爹便隐隐流露出可惜之意,当时她还想着宋文胜应是想帮他找一户好人家过继的,没想到她爹会别出心裁,把人领回来。
宋师柏看着一脸看戏模样的姐姐,心中的糟心就更别提了,吃完饭跟老太太告辞后,连这阵子的随身拐杖都忘了拿,手脚那利索的,简直都不像饭前还一瘸一瘸的人了。
孙子走了之后,老太太才嗔道:“看你把柏哥儿气的。”
宋文胜笑:“我有分寸的。”他回味着儿子刚才的小眼神,心中十分自得。打从儿子除夕时把拐杖拿出来,他就想好了要这么干。只是之前事情太多,他没来得及执行计划。没想到刚把人推到前头,效果就这般好。
宋师竹算是看出来了,她爹这是想要来一场竞争教育,打定主意想用泽哥儿来激励儿子呢。
宋师竹想着弟弟的性子,推着不走打着倒退,也不反对就是了。
她十分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与柏哥儿同样的年龄,面目俊秀,性情沉静,唇色浅淡,就连身材也比他弟瘦了一大半,像棵迎风摆动的小青竹,似乎发觉到她的目光,宋师泽突然抬起头来,对着她灿然一笑,目光中的无奈十分明显。
宋师竹愣了一下,突然也笑了。
真是奇了。
她先前也是见过宋师泽的,当时她在他娘的丧礼上,只觉得这小男孩十分可怜,没想到这一回见着,她却觉得宋师泽尤为顺眼。
宋师竹琢磨了一下心中突然浮现的体悟,觉得搞不好她爹这回慧眼识珠了一把,还真是会对宋氏有极妙的好处。
不过越是这样,她越是可怜自家弟弟,成长路上有这么个比较对象在,以后一定不大好过了。
因着姐弟间多年积下的深情厚谊,宋师竹晚饭后也没有在千禧堂多留,直接就奔了她弟的院子。
她过去的时候,还以为宋师柏会像个小可怜一样躲起来哭,没想到她弟居然在悬腕练字。昏黄的烛火下,宋师柏认真的侧脸十分显眼,苹果肌都肉成了一团。
宋师竹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正抿着唇在抄写一首古诗,看着上头铁骨铮铮龙飞凤舞的一行“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她嘴角不由得抽了一抽。
不过宋师柏的字倒是比先前长进多了。宋师竹拿着他这些日子练字的一叠宣纸,一页页翻过,惊喜地发现今晚被她爹这么刺激一下,她弟的书法居然突破了一个小瓶颈,骨架丰满,线条流畅,颇有一股挺立的气势。
直到最后一句诗落下后,宋师柏才呼出一口气,得意道:“怎么样?我刚才在千禧堂的时候,就觉得我的书法要有进益了。”
那股感觉十分奇妙,宋师柏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回来后立刻吩咐小厮铺纸研墨,落下第一笔时,他心中就确定了。
他爹太气人,他被他爹激了那么一下,埋没了多年的潜力终于出来。
宋师竹:“……”她刚才还觉得宋师泽十分不同,没想到才第一回交锋,她弟就被激起斗志了。
……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宋师竹毫不犹豫地竖了一个大拇指,把她弟夸了又夸,真心实意道:“要是早知道泽哥儿有这样的效用,年前就该让爹把他带回来了。”
宋师柏白了他姐一眼,拍了拍桌子:“我决定了,以后我一定要让那老头刮目相看!”
他这个年真是受够他爹的鸟气了。
自家孩子要努力上进,宋师竹当然十分支持。她趁机道:“先前我不是拿了一份读书计划给你吗,你按着上头的内容复习,到开学前一定能有得益的。”也省得她接了封恒的任务,要一日日追着弟弟问学习进程了。
宋师柏倒也没拒绝,他一看上头的字迹,就知道那是封大姐夫给他姐的。他想了想,突然豪情万千,宋师泽不过孤身寡人,他有一大群人在后面支持他,他难道还能比不上他吗?
宋师柏刚想到封大姐夫,魏琛和封恒也在说起下月封恒的婚事。
魏琛这个年在丰华县过得真是无比逍遥。
封恒的娘亲是他的亲姨母。前些年封魏两家离得太远,走动不勤。这一趟奉旨巡查边防工事,魏琛便在司里跟抓阄挑到丰华县的同僚换了一下差事,没想到除了好好地享受了一番姨母的疼爱外,还白捡了一桩大功劳。
想着如今还在牢里等着押解上京的张知县,魏琛便眉开眼笑,如乌龟样翻仰在摇椅上,一边看着天上的月亮,一边叹道:“今夜月色甚好啊。”
封恒则在一旁摆弄着煮茶的炭炉,几案上摆着精致的茶点,熏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起,衬着周围静谧的夜色和残留的白雪,真是别有一番情致。
魏琛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视线一直在紫砂壶上的表弟,欣赏道:“以后表弟妹进门,表弟这一手就有表现的机会了。”
多好看啊,举手投足尽显君子之态,真叫一个韵味天成。
封恒对着未婚妻时不敢随便毒舌,对着表哥就没有这种顾虑了。他嘴角轻扬,脸上的眉飞色舞明显至极,口中却道:“表哥吃了那么多茶点,都还塞不住你的嘴。”
魏琛啧啧了两声,举起茶碗浅浅地轻啜了一口,突然道:“这茶里肯定放了蜜了。”
封恒端起茶碗,对着表哥的胡说八道面色一丝不改,喝了一口,才道:“这水失了些味道。我特意从外地带回来的江心水,才放了两个月就拿来招待表哥。要是能多存几个月,许会更好喝。”
魏琛白了他一眼,知道封恒在说自己喝了他的好茶好水还要拿他打趣不厚道。他想了想,也觉得最近封恒招呼自己是下了力气的,摸了摸鼻子,也不回话了。
不过他这边偃旗息鼓,封恒的目光却在他胖了一圈的腰身转了转,戏谑道:“表哥这一回回京,朝姨母许是都认不出儿子了。”
“那敢情好。”魏琛还伸手摸了摸圆润的脸,十分得意。
说他胖他就胖吧,他不在乎,衙门正月十九开印后,他就要回京了,到时候路上餐风露宿,正好能瘦下来。话说回来,他养身上这点膘容易吗。
提起养膘这个词,魏琛便想起表弟前几个月写信与他说的事情,顿了下,道:“我觉得大表嫂身上有些古怪。”
魏琛是锦衣卫出身,这几年也跟着办了不少案子,虽不敢说是一双火眼金睛,但一个人的底细如何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摸了摸下巴道:“黄氏不像你说的是个弱质女流,前几日我看着她将厨房里一口起火的铁锅搬到地上,好家伙,那锅得有十几二十斤重了。她毫不费力就抬起来了。”
当时魏琛还真是吓了一跳。黄氏的表情就跟做贼一样,看着四下无人,灭了火之后才把铁锅又拿回厨房。魏琛想着黄氏在他面前温柔腼腆的模样,还真是无法把这一幕跟她重合起来。
他想了想,问道:“慎表哥有没有说些什么?”要是黄氏身上真有事情发生,封慎作为枕边人,应该是第一时间就能知道的。
封恒:“我问过大哥了。”先前妻子病成那样,封慎便察觉出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封恒对着哥哥也没有隐瞒。他吐出一口气,道:“大哥说,嫂子与他忏悔,说是自己先前猪油蒙了心,听信娘家的话才会这么干,以后她会与娘家划清界限。”
先前从宋家新春宴回来后,黄氏也是主动交代了会抓蛇的事,说是刚进门时怕吓着他们,所以一直在隐藏自己。但当时看着众人都怕蛇,她就忍不住了。
他大哥倒是与他说过怀疑妻子有问题,这种夫妻间的感觉不足与外人道,只是黄氏说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就连夫妻间的私密事都一清二楚,封慎拿不出别的证据,只得作罢。
魏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是没有个妥贴的法子,这些事你们就别跟姨母说了。”
他那个姨母真的是一个好人,可心思也是真的敏感,一有点什么事就会杯弓蛇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偏偏她又嘴紧,要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谁都不能从她嘴里撬出半分。魏琛还记得小姨丈去世那一年,姨母愣是把所有伤心都忍在心里,别人看着还以为她对多年分居极少团聚的丈夫没什么感情,没想到那一年冬日她便病得差点步了小姨丈的后尘。
黄氏用命来请罪,这件事已经没有其他处置方式了,再告诉赵氏,只会让她徒增忧虑。
封恒叹了一声,他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魏琛思虑一下:“不过你们还是要防着她再有害人之心。”
封恒无奈道:“大哥说他会好好盯着妻子。”这阵子他们兄弟俩私下说了许多话,封慎怕妻子有问题会害了一家,年前知道真相时,便与他商量起了他成亲后的分家事宜。
他们兄弟之间素来没有矛盾,封恒也不愿意那么早就想到分家的事,可惜大嫂有害人前科在先,大哥实在不放心。
封恒估摸着大哥的想法未必能成,按封慎对分家一事的规划,黄家那一大家子听到消息,肯定要过来闹腾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佩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吃狗粮就饱了?44瓶;秦菜菜30瓶;喵喵喵20瓶;青木。、媽媽叫我回家吃飯、沁之10瓶;暖色系时h8瓶;迷、g、十一、快乐的肥米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