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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云姒锁眉:“备轿,本宫去紫宸殿看看。”

    宁沅立刻道:“我也去!”她看他,他又说,“她欺负姨母怎么办?我陪姨母一起去。”

    夏云姒摇摇头:“这些事,与你是没有关系的。”

    宁沅却也摇头,争辩说:“这些事,与我一直是有关系的。”

    夏云姒一滞,宁沅低下眼帘,眉间藏着八|九岁的孩子不该有的深沉:“她害死了母后、也害过姨母,事情如何还能没关系?”

    夏云姒无言以对,短暂的怔忪之后,倒觉是自己方才的想法可笑。

    ——当年事发之时,宁沅或许还小。可前年事情水落石出,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一切的丑恶,他们这些做大人的都放在他面前,让他看得清清楚楚。如今却还想他事不关己、无忧无虑,实在是痴心妄想。

    夏云姒便吩咐小禄子:“去小厨房看看今天炖了什么汤,我给皇上送去。”

    若她自己去,自可以大大方方承认就是听闻苏氏在才去的。可带着宁沅,还是寻个别的由头过去,而后“碰巧”遇上为好。

    小禄子躬身告退,不一刻又提着食盒、拎着盛好的汤回了殿里。

    夏云姒揭开盖子瞧了眼,是道清炖牛肉汤,炖足了时辰,闻来极鲜,冬日喝来暖身也好。

    于是她就盛着暖轿,离了永信宫。一路都不由自主地在盘算,苏氏究竟为何要突然这样闹上一场。

    离苏氏被废,一转眼也有一年多了吧。

    宫里早已听不到“昭妃娘娘”这四个字,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似的。如今她这般跳出来,直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永信宫离紫宸殿也不远,不一刻的工夫,暖轿就落了轿。

    莺时上前揭开轿帘,傍晚的昏暗之下,天地间矗立的大殿颇具苍凉的威严。

    暖黄的光晕从四周围的窗户透出一圈,映照在殿前侍卫的轮廓上,衬得他们个个肃穆。

    这样的恢宏里,苏氏跪在殿前的身影显得愈发凄惨。

    夏云姒立在原地,静静打量了她一会儿,心下暗暗啧声。

    啧啧,一年的光景,这就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从莺时手中接过食盒,她没让人跟着,牵着宁沅的手走向殿门。

    行至苏氏身侧不远处,她停下了脚:“昭妃娘娘。”语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轻笑。

    便见苏氏脊背直了直,也不曾回头,却从声音判断出了是谁,亦是一声冷笑:“窈姬。”

    夏云姒勾唇,慢条斯理地与她说:“对不住,如今是窈充华了。”

    苏氏这才嚯地回头,恶狠狠地瞪向她。

    她也得以看清了这张脸。

    果然是瘦成了一把骨头,寻不到半分从前的丰盈与神采,眼窝与两颊都深深地陷了下去。

    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唯一的血色是眼中的血丝,细密地布着,森然中全是恨意。

    夏云姒抿笑欣赏了她这副模样一会儿,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娘娘这形容枯槁的模样,倒让本宫想起了姐姐临终前的凄惨。”语中一顿,她复又笑道,“凭着这个,本宫也得进去为娘娘带个话才是,便先不与娘娘叙旧了”

    说罢便复又提步上前,经过苏氏身侧时,苏氏有那么一瞬地失控,张牙舞爪地想向她扑来。

    然而到底是在佳惠皇后面前跪了一年多的人。每天几个时辰、一旬才可歇一天,这双腿早已半废了,估计连来紫宸殿门前都是被宫人抬过来的,又哪里还有力气伤到她。

    就只闻得背后一声痛苦地低呼,夏云姒不回头也知她大概是跌在了地上。

    她在外殿将汤交给了御前宫人,带着宁沅入得紫宸殿内殿。皇帝似是刚看完折子,姿态闲散地立在案前,信手练着字。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清他们,清朗一笑:“怎么一到来了?”

    宁沅同时也正跑向他:“父皇!”

    夏云姒款款笑道:“快过年了,今天刚写了春联。宁沅看了好奇,想来瞧瞧紫宸殿贴了什么,臣妾便带他过来一趟。”

    语声刚落,就闻宁沅默契接话:“父皇怎的什么也没贴?再有几日就是除夕了。”

    贺玄时轻喟:“还没顾上,容朕想想写什么。”

    宁沅又道:“门上的福字也没贴!让姨母写给您吧,姨母的字与母后一模一样。”

    “宁沅!”夏云姒不由小声喝他。逢上年关,素来都只有皇帝写了福字赐给各宫的,没有嫔妃写了福字贴到紫宸殿前的。

    语罢,却觉目光明晰投至,她抬眸,恰与他的笑眼对视。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觉得和暖:“说宁沅干什么,写个福字又不费你什么工夫。”

    夏云姒讪讪低头:“……贴出去像什么样子。”

    他仍是那样温柔的笑意:“朕贴在寝殿里,不让外人看。”

    她美眸中情愫流转,当即道:“那皇上也要给臣妾写,臣妾贴在大门上,让人人看!”

    他嗤笑着应下,这便着人去备洒金的红纸。还心情颇好地说要给她多写两个,让她爱贴何处贴何处、爱给谁看给谁看。

    夏云姒自然高兴,揽着宁沅坐到宫人添来的椅子上,一壁欣赏他写字的模样,一壁迟疑道:“方才进来时,看到外头……”

    他垂眸认真写字的神情中顿有两分不耐:“不必理她。”

    她问:“那皇上就一直让她跪在外头么?人来人往的,也不像样子。倒不如问问她究竟要禀什么,然后让她回去便是。”

    她很想知道,苏氏究竟要干什么。

    却见皇帝一喟,目光在案头的奏章中一转,抽了张折了几折的纸递给她。

    夏云姒下意识地接,拿到手里才发觉不是白纸,是白帛。

    再定睛一瞧,白帛中透出些许红色,不由心惊:“血书?”

    皇帝冷笑:“是因你的话,朕才没杀她。如今竟在年关搞出这样的东西,字里行间更恶语污蔑你与皇后,当初实不该留她一命。”

    她静听着他话里清冷的狠意,手上翻开白帛。

    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过年时是不能见人血的,不仅不能杀人,就是责罚宫人都要压到年后。血书一类带有威逼意味的东西,自更不合时宜。

    苏氏此举确实令人咋舌。

    翻开一看,白帛上的内容更令人触目惊心。

    苏氏说,她的父亲是覃西王封地上钦天监的官员,早年曾夜观天象,发觉京城方向多有异动。

    那一日,恰是皇帝与佳惠皇后大婚之日。

    后来她父亲又以六爻之法卜卦,算得会有夏氏女祸乱朝纲,于大肃不利。

    苏氏还道,这些缘由覃西王皆尽知道。也是因此送了她与贵妃周氏入宫,与佳惠皇后分宠。

    最后她说,覃西王谨慎又忠心,从前对此不提一字,是想搜齐夏氏罪证再行告发,所以她也不敢妄言。

    但如今皇帝将皇长子交给了夏云姒,她实在不敢再忍,求皇帝断不能让嫡长子再落入夏氏手中,否则天下终将易主。

    这样的事,既荒唐又惊人。以血书写下,倒多了几分真。

    夏云姒读罢,吸着凉气抬头:“皇上可要召覃西王前来一问?”

    他刚又写罢一个福字,顿笔看她:“你竟不生气?”

    “国运为重。”她黛眉微蹙,“若当真如此,漫说不许臣妾抚养宁沅是对的,便是皇上要杀臣妾,臣妾也绝无怨言。”

    话声未落,宁沅猛地回头看她。

    皇帝自也注意到宁沅的紧张,旋即一哂:“说什么胡话。”

    说着搁笔伸手,他的拇指抚上她轻锁的眉头:“单是你有这份心,就不是会祸乱朝纲之人。”说着顿了顿,又摇头,“太|祖皇帝英明,早便不肯信这样的神鬼之说,朕更不会信这样的荤话,你放心便是。”

    凝望他许久,她眉间那缕为国担忧的愁绪才缓缓舒开,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一哂,复又提笔去写下一个福字,她抿一抿唇:“那苏氏……”

    “她要跪,就让她跪着。”皇帝口吻生硬,“一年多来让她日日跪在皇后灵前谢罪,如今还敢以血书污蔑皇后,朕看她还是跪少了。”

    夏云姒心下掠起一抹快意。

    他又说:“血书之事,朕会申斥三弟。”

    她怔怔,露出茫然不解之色:“皇上何必?大过年的,大事化小也就是了。”

    他摇摇头:“若真如她所言,三弟送她与贵妃进来便是冲着皇后去的……呵。”他一声冷笑。

    神鬼之说他不信,三弟的心思却值得好好说说了。

    他原也对此有所忌惮。

    亲王往宫里送人倒不少见,本朝历来都有。可乾安元年八月三弟送来了贵妃周黛,时隔一年就又送来了昭妃苏玉菡,未免太殷勤了些。

    夏云姒犹是那副不明个中深意的模样,只觉争端又要起来,神色恹恹:“皇上回护姐姐是应当的。可说到底是过年,臣妾求皇上别将话说得太狠,不然覃西王殿下只怕整个年关都无法安生。”

    他不由一笑:“朕心里有数。”

    说着将又写完的一个福字也放到一旁,提笔再写下一个。

    深冬夜长,方才来时外面还不过是天色昏暗,眼下便已是全黑了。

    夏云姒并不急着回去,怡然自得地等着他写罢福字,又给他出主意商量如何写要贴在紫宸殿外的春联。这样的相处温情无限,他们便都得以将血书之事抛至脑后,年节的愉悦将烦扰冲散。

    很快到了用宵夜的时辰,尚寝局的人亦照例端了绿头牌过来。听说窈充华在殿中伴驾,便又都心领神会地告了退。

    再过约莫一刻,夏云姒正打算唤莺时来带宁沅先回去的时候,外头的宦官先一步进了殿来:“皇上,苏氏晕过去了。”

    她淡泊垂眸,余光睃着他的神色。

    他只摆手:“送她回去,看好她,不许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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