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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日日地过去,今年的暑热似乎来得十分充足,日复一日都在暴晒且不见雨水,行宫里许多树木的叶子都被烤得打了卷儿。夜晚起风时落下来,脚一踩过就是一片脆响。

    这样的炎热里,夏云姒格外爱上了冰镇葡萄。

    她爱吃的那一种恰是上等的贡品,除了皇帝与太后处,旁人宫中都不太有。皇帝也并未开口直接赏她,只是日日都在清凉殿里备上不少,让她来时可以吃个痛快。

    夏云姒知道他这是成心想引她日日都去,便依旧拿稳了步调,去上三两日就总要歇上一两天,让他一尝小别的思念。

    小别胜新欢这话当真没错,在她懒在玉竹轩的那一两日里,他总会在傍晚无事时过来看她,美其名曰拿葡萄来给她吃,然后听她弹一曲琵琶、或者只坐在一起说一会儿话。

    如此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末。这日夏云姒又懒在屋里歇了一整日,他临近晌午时差人来请过,她以精神不济推了,他便说晚上过来与她一道用膳。

    到了傍晚却不见他来,大抵是被朝中事务拖住了脚步,她就喊含玉过来一同用了膳,而后又一道去外面散步消食。

    正在湖边走着,忽闻不远处声音嘈杂。夏云姒举目望去,视线穿过昏暗的夜色看见几名宦官领着几名年过半百的男子疾步而行,不多时已瞧不见背影。

    含玉蹙了蹙眉:“那几人瞧着是太医的模样,那边又是顺妃娘娘的住处,大约是采苓的胎又不稳了。”

    采苓这些日子都是这样,又逢暑热连日不散,自然愈加难熬,一两日就要急召一次太医。

    顺妃为此也常彻夜难以安寝,只得免了一众嫔妃的晨省,好在白日里歇上一歇。

    这些皇帝都是知道的,却并未多去安抚苓采女,更未以将宫权交还昭妃为顺妃分忧,只是赏了顺妃许多东西,顺妃因此在宫中更加意气风发了些。

    是以见了这样传召太医的场面,夏云姒与含玉也都没觉得什么,散步之后便安然回了玉竹轩去歇着。

    临近就寝时却有消息如风般散遍行宫,玉竹轩这边是小禄子急入卧房回了话,道:“娘子,苓采女自傍晚时就胎像不稳,太医竭力医治也不见起色……怕是这就要生了。”

    夏云姒撑坐起来:“当真么?”

    小禄子躬身:“是,顺妃娘娘已去苓采女房里守着了,昭妃娘娘也专门请旨探望,皇上准了。其余各位娘娘大概也都在往那边赶,娘子可要去看看?”

    这么算来,早了一个多月。

    倒是也好,苓采女这胎怀得这般辛苦,多怀一日就多受一个月的罪。早早生下来,大人小孩还都轻松一些。

    夏云姒缓缓沉息:“我去瞧瞧。你赶紧去后面,把玉采女也叫起来同往。”

    “诺。”小禄子一躬身便退了出去,莺时旋即进了屋,领着人备水备衣服,服侍夏云姒盥洗梳妆。

    一切从简而行,收拾妥当不过用了一刻,但赶至苓采女的住处时,仍有不少嫔妃先她们一步到了。

    “昭仪娘娘。”夏云姒先去向许昭仪见了礼,目光一睇屋里,“怎么样?”

    许昭仪秀眉紧锁:“太医说她身子虚,没什么气力,又是意外动了胎气,怕是生得不会太顺。”

    二人边说边避开几步,夏云姒压音又问:“臣妾听说昭妃……”

    “已在房里了。”许昭仪轻笑,“若说她关心苓采女,本宫也不会信,多半还是想争这胎。”

    夏云姒眉心轻轻一跳。

    如是平白来硬争皇帝断不会点头,昭妃瞧着也不是那么傻的。

    夏云姒问道:“娘娘可知她打得什么算盘?”

    许昭仪缓缓摇头:“不知。适才她进去时,本宫瞧顺妃也愣了一愣。唉……但愿顺妃能应对得宜吧,宫里总有难料之事。”

    说着她扭头扫了眼规规矩矩候在门前的含玉,又说:“你与玉采女相处如何?”

    “……都好。”夏云姒看看她,“怎么了?”

    许昭仪沉然:“你若方便与她直言,便让她回去吧,别在这里等着了。”

    夏云姒不解:“怎么了?”

    许昭仪摇摇头:“苓采女动胎气时,本宫正陪顺妃娘娘在前头说话,听到消息就一道过来看了看。快进门时正碰上宫人端了安胎药来给苓采女喝,另端了一叠冰糖来解苦味……你知道,冰糖这东西含化便没了,不用嚼也不用吐核,更免得被嚼完的渣子呛着。她动着胎气浑身不舒服,能少费些事总是好的。”

    许昭仪边说边皱起眉头:“她却一把将那碟冰糖推开了,连糖带瓷片摔了一地。我和顺妃娘娘在门口听到她骂,说宫人们变着法地踩她,道玉采女房里蜜饯与点心都时时备着不缺,她有着孕却还要靠这些冰糖来糊弄,真是好大的怨气。”

    夏云姒听得讶然,觉得这采苓简直是不讲道理。除开今日这冰糖别有它因不提,这些日子顺妃哪里薄待过她呢?满宫里都知道她一日三餐顺妃都要先亲自瞧过才送去给她吃,生怕她过得不顺心。

    不过现下自是无法去与苓采女讲道理的,她只得去跟含玉说了个明白。

    含玉一时间神色复杂至极,只得福了福:“那奴婢就回去等着。”

    夏云姒苦笑摇头:“也别等了,你早些睡吧。”

    为这么个人熬夜苦等实在不值得。若不是身为嫔妃总要一表对宫中姐妹与皇嗣的关心,她自己都不愿为采苓等在这里。

    而后便是漫长地光阴苦渡,房门外一片安寂,只有宫人进出时才有声响,亦或偶有几声嫔妃焦灼的叹息。房门内几乎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些采苓痛苦的叫声,声音不大,每一次都透着虚弱。

    天色越来越黑,而后又渐渐转明,不知不觉倒已到了皇帝上朝的时辰。

    许昭仪望着天色一声哀叹:“这都一整夜了……”

    又过不久,皇帝下了朝,便终于向这边赶了来。顺妃与昭妃都在屋中,屋外属许昭仪位份最高,听得通禀便领一众宫嫔上前迎驾。

    贺玄时站定脚道了声免礼。宫中素来说产房阴气重男人进不得,他就只在佳惠皇后生产时进去陪伴过,当下全然无意进屋。

    只抬头向房门处看了看,他问许昭仪:“如何了?”

    “不太好。”许昭仪温声如实道,“太医已用了催产的汤药了,也喂了参汤给苓采女吊着气,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贺玄时锁眉轻叹,几是同时,却见一产婆模样的妇人疾步出了屋,见到圣驾微微一愣,便上前叩首行礼:“恭喜皇上,三皇子平安。”

    一语既出,周围都一片松气声。

    贺玄时侧耳听了听,却道:“没听到哭声?”

    那阵松气声又都戛然而止——孩子降生总是要哭的,不见哭声多是有些问题。

    那产婆倒还是一派轻松,堆起笑说:“哭着呢,哭着呢。只是小皇子身子弱些,哭声不大,在外头听不见。”

    皇帝点点头,示意产婆起身,许昭仪上前了半步:“苓采女呢?可也平安呢?”

    “这个……”产婆的笑容稍稍滞了一息,欠身又道,“采女筋疲力竭,又伤了身,怕是要好生将养些时日了。”

    说罢就迟疑着打量皇帝的神情,众人也都看过去。

    皇帝面上并无甚波澜,吩咐樊应德:“去开库备份赏来。”

    氛围不由微妙了两分。

    夏云姒淡淡垂眸,暗道果然帝王无情。

    宫里头不成文的规矩,嫔妃但凡诞下孩子总归要晋位的,像皇后贵妃这般晋无可晋的则多会封赏家人,以示圣恩。

    而若生母位卑则更会多晋几例,是位孩子的前程,也是为生母的颜面。

    眼下他这样,虽一方面是明摆着不会让孩子留在苓采女身边,可另一方面来说也仍是太绝了些。

    ——不然给苓采女稍晋上半品意思意思,总也是可以的。

    但后宫终究是他的后宫,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会有人拧着他的性子上前进言要给苓采女晋封,樊应德躬着身一应,这事便到此为止了。

    顺妃与昭妃很快一并出了屋,齐齐福身:“皇上万安。”

    免了礼,昭妃仿佛近来的冷遇都不存在一般,笑容温婉如旧:“皇上可要看看三皇子?”

    将他点头,她跟着道:“孩子刚生下,见不得风,皇上进屋瞧瞧吧。”

    贺玄时颔首,便进了屋,两人一道跟回去。刚将孩子裹进襁褓的乳母会意,立即抱着小小婴孩迎上前,给皇帝看。

    孩子周围其乐融融,更衬得苓采女那边清冷凄凉。不多时,她好似听到房中的动静,抬眼怔怔地看过来。

    似是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谁在屋中,她惨白如纸的脸上顿时因激动而泛了些血色,继而不管不顾地挣扎下床:“皇上……”

    披头散发的模样、嘶哑的嗓音,再加上先前的种种。皇帝只皱着眉看她,沉了一会儿,终是说了句还算温和的话:“你好生歇着。”

    她却不管,一味地要膝行上前,宫女上前拦她,她便硬顶着虚弱,连连磕起头来:“皇上给奴婢做主……求皇上给奴婢做主!”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两分:“怎么了?”

    苓采女直起身,一张脸上只有眼中有直勾勾的坚定神采:“奴婢早产……实是为人所害,欲留子去母。奴婢能活到此时全靠上苍保佑,求皇上为奴婢做主,奴婢只求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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