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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惠皇后祭礼之事正式晓谕六宫的时候,昭妃也“恰巧”病情反复,免了嫔妃们的晨省昏定,自己也称病不出了。

    适逢皇帝为西边战事忙得焦头烂额,原也顾不上翻牌子,偶尔得了空,自要去探望病中的昭妃。

    六宫一时间又都被冷落,周妙再到朝露轩找夏云姒时便带了气:“好个唐氏,自己月余也没能再见圣颜一次了,倒会找旁人撑门面。皇上近来去探望昭妃与苓淑女的时候多些,她趾高气昂个什么劲儿!”

    夏云姒还在为苓淑女抄经,静听着她的埋怨,边蘸墨边道:“进宫快一年了,脾气还这么直。”

    “可不就是么?”周妙轻嗤一声,“她这个人真是可笑,明明瞧不上苓淑女,如今又要拽人家来说事。我可真盼着苓淑女平平安安诞下个皇子了,到时为着这个皇子也总要抬一抬苓淑女的位份,她身份若压过了唐氏,唐氏指不准要如何生闷气!”

    夏云姒觑她一眼:“这话说的。你与唐氏位份一样,压过唐氏不也就压过你了?”

    “嘁,我无所谓!”周妙美目一翻,“我又不与她同住一宫,眼不见为净。唐氏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自是唐氏更憋屈!”

    夏云姒笑了声,没说什么。唐氏自失宠之后大概是有些心急,愈发显得性子轻薄,若事情真能按周妙所言那样倒是也好,只是周妙的算盘十有八|九不会如意。

    ——苓淑女的孩子是一定会被抱走的,不存在为了孩子抬生母身份一说。这身份抬与不抬便全看主位宫嫔的意思,主位宫嫔宽厚些想让她日子好过便抬,不想抬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依昭妃的行事方式看,苓淑女能晋个半品都是恩典了。

    倒是昭妃现下的情形让夏云姒觉得颇有意趣。

    顺妃刚得了点势,昭妃便要用装病这样的法子拴住皇上,可见心里善妒,也不知从前装贤德装得有多累。

    这宫里的女人啊,啧,真是一个个都比那台上的戏子更能撑得起一张好扮相。

    不过她还是叮嘱了周妙一句:“你这直性子,在我和昭仪娘娘面前使一使就是了,这些话可别拿到皇上跟前去说。”

    “我知道,姐姐放心。”周妙点点头,见夏云姒一心只顾抄经,不好多扰她,很快就告了退。

    夏云姒让莺时送了送周妙,莺时打帘回来后压音禀说:“苓淑女来了。”

    夏云姒的笔稍稍顿了一下:“知道了。”

    采苓近来与含玉走动得愈发频繁了起来,因为她让含玉透了口风给采苓,说她也觉得若昭妃一心图谋皇长子与皇次子,那于采苓的孩子便是不公的,采苓想为孩子寻个更尽心的养母也无可厚非。

    这样的话透出去,采苓自会觉得她有所松动,不论是在设局还是真心求助都会更加使劲儿,几乎三两日就要往含玉这边走一趟。

    夏云姒不再像先前那样防她,而是专门给了她机会,让她到含玉房里同含玉说体己话。采苓每次都要待上很久,含玉也次次都会在事后将采苓与她说及的话题一五一十地禀给夏云姒。

    一来二去,夏云姒越发觉得相对于真求助而言,这更像是个局了。

    因为从含玉透过来的消息看,采苓只同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未再求助于旁人。

    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宣仪,不高不低的位份,前途也未卜,如何算得上身份多么尊贵的养母?

    再者,采苓讲给含玉的说辞既是怕昭妃得到皇长子或皇次子后薄待她的孩子,如何能不想到她或许也会去争皇长子?昭妃位份是高,可她还是佳惠皇后最宠爱的本家妹妹呢,这是阖宫都清楚的事情。

    夕阳渐渐西斜,早春白日里也没有多暖的天气在日头落下后变得更加阴冷。

    夏云姒抄完两卷经,照例离用晚膳的时辰也不远了,她叫来小禄子问了问:“苓淑女走了么?”

    “没有。”小禄子躬身回道,“玉采女房门一直紧闭着,倒能听见说笑声,也不知在聊什么,如此开心。”

    夏云姒笑笑:“开心就让她们继续聊便是。你过去传个话,请苓淑女一会儿一道过来用膳。”

    “诺。”小禄子应下,退出去传话。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这边传了膳,外头的玉沙就去叩了门,将采苓与含玉一并请到了前头。

    二人见过礼,采苓自然落座,含玉这半主半仆的身份按规矩却不能与她们一齐用膳,就规规矩矩地立在旁边,端起干净的碗筷准备侍奉二人。

    夏云姒睇她一眼:“都不是外人,你也坐吧。”

    她平日闲来无事偶尔也喊含玉一道过来用膳,含玉便没推辞,笑吟吟地一福,就落了座。

    采苓看一看含玉,又看看夏云姒,夏云姒倒没看她,吩咐燕时给她盛了碗清鸡汤。

    接着睇了眼采苓的小腹:“算来有三个月了?倒还看不出。我也不曾生养过,不知什么时候才瞧得出来?”

    采苓低下头,目光也落在自己的小腹上,神情温柔无限:“大约要四五个月才会显出一点吧。太医说臣妾身子弱些,孩子或许也长得慢,再迟些才显出来也说不准。”

    她确实体弱,有着身孕日日用各样补品滋补着,瞧着也还不如含玉气色好,大概与昭妃昔年的苛待不无关系。

    夏云姒轻声叹息:“我已托家中去寻上好的补品了,你孕中有昭妃娘娘照应着,大抵不会缺这些;等生完孩子就将这些吃上,别委屈了自己。”

    这话说得采苓双眸一亮,抬头望向夏云姒,带着几许激动:“娘子的意思是……”

    夏云姒垂眸夹了块鱼腹上的肉送到她碟中:“当母亲的都要为孩子谋划,我虽未有过孩子,却见过我姐姐是如何记挂宁沅的。你受这样的委屈,我瞧着也难过,况且你又与含玉交好,咱们便不是外人,我自会为你周全。只是我也要与你说清楚,论起位份,我远低于昭妃,皇上未必肯恩准,你也要有个数。”

    采苓生出几分哽咽:“皇上心疼娘子,自会准的,只求娘子日后好好疼这孩子,别让他受臣妾这份苦!”

    说着抹了把眼泪,又道:“待这孩子生下,臣妾便着人将他送来,娘子便是他的母妃。”

    她说这话,多少有几分进一步试探口风、想彻底将事情说实,给自己一颗定心丸的意思。

    夏云姒却似没听懂个中意味,并未接茬,只淡淡笑笑:“这事还需慢慢安排。你也不必急着与昭妃娘娘提及,如此若能办成,待得你生产时孩子自有出路;若不能成,也还有昭妃娘娘能照顾他。免得提前将后路断了,倒惹得她容不下你。”

    采苓连连点头,一副喜极而泣的神情:“臣妾知道,多谢娘子。”

    “用膳吧。”夏云姒一睇满桌佳肴,“一会儿让含玉送一送你,你还有什么想法,也尽可说与她听听。”

    到这一步,这个局就算布好了五六分。

    若昭妃真在借采苓设计她,便是在一步步往局里走;若不是,采苓来日便真能为孩子寻一位更好的生母,至少不似昭妃那样待人刻薄。

    晚膳后,含玉依言送了采苓离开,小两刻后才折回朝露轩,脸上挂着愁容。

    彼时夏云姒刚沐过浴,正坐在妆台前由着莺时为她梳头。含玉接过梳子替莺时梳,夏云姒从镜中睇了她一眼:“说什么了,这样闷闷不乐?”

    含玉叹息一声,咬一咬唇,问夏云姒:“若她真是在帮昭妃娘娘设计您……此事之后,可还能留一条命么?”

    夏云姒目光微凝。

    她从未想过这一点,含玉到底还是比她更心善些。

    沉吟片刻,她只告诉含玉:“她可是把你也搅进了这个局里。”

    含玉秀眉蹙着:“是,可是……”

    “她在把你往死路上推。”夏云姒定定地看着她。

    这话一点也不虚。倘若采苓得逞,她凭借这佳惠皇后的情分,送命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的,身边这一干亲信却十有八|九难逃一死。

    “您说的是……”含玉低下头,无声叹息,不再多说一句。

    “有时宽容旁人就是在逼死自己。”夏云姒淡声道。

    姐姐就是这样,待谁都容易心软,过于心软。

    跟着她却又说:“但你若实在狠不下心,我留她一命也不是不可。为这样一个人伤了咱们的情分,不值当的。”

    轻描淡写的口吻,不带一丁点对采苓的在意。对她而言,这确实是不值当的。

    含玉大喜过望:“多谢娘子!”

    夏云姒嗯了一声:“日后多送她些东西吧,我这里给你各样好东西,你尽可都分些给她。也记得与她说清楚,这些东西一概没有记档,让她放心用。”

    昭妃与她,必都等着这些好东西呢。

    “是,奴婢明白。”含玉欠了欠身,“奴婢将那南珠分了她两颗。”

    “……”夏云姒在镜中一觑她,摒着笑意,“倒也不必这样大方。”

    只是含玉送都送了,这话也只能当个笑话揭过去。

    倒是也好,含玉送了这样贵重的礼物,苓淑女必定认为是她授意,必定觉得她很看重这件事。

    余下的,就看昭妃打算什么时候出手了。

    最好是快些。免得等到月份大了,纵使她想保苓淑女的命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