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得了一个好消息,精神逐渐振奋起来。她拉着李恒一起玩了会儿五子棋,玩累了便叫含烟和崔妈妈上来,一起商量过年怎么给年礼。毕竟河西不比龙口,李恒现在也是一地主官,要打交道的人家成倍数增加。
李恒让她少操心,这些事崔妈妈和魏先生自然会处理,她只要养好病就行了。
崔妈妈倒是说了贴心话,宅中的事务逐渐增多,单靠现在的几个丫头和管事其实有些忙不过来了。不如在本地多招揽人手,先将外围的力气活做了。
招人倒是容易,但要培养难。顾皎一点也不想要多来一些奴性重的人,也不想自己随意说点什么或者骂个人就被误解,惹得下人自残怎么办?那样实在糟心。可一重重的事务压下来,含烟她们几个也确实不是铁人。
只好道,“寻一些十岁左右的丫头和小子,跟他们家人签活契。送咱们商行的学堂,先读书三年,再去农庄和工坊学徒三年。学满六年,按照各人的能力分配职位和工钱。至于教学的内容,妈妈和长庚先商量,成样子了给我看。我和先生看了,要没问题再办。”
崔妈妈应了,“这事简单,开年立刻就能办得出来。”
顾皎将这事开了头,便要继续说。李恒见她根本放不下心,随意找了个借口,将妈妈和丫头们都撵出去了。他略有些埋怨,“别学了先生的样子,没个消停的时候。”
她就对他笑,“延之啊,日子要过得长久安稳,就不得不多想想。”
李恒琢磨了一下,突然将她拎起来狠狠亲了几口,这才出门。
顾皎不知自己触动了他那根神经,但爱人对自己好,总是开心的事情。因此,这个年是她抵达此处后,过得最最愉快的第三个年。李恒每日按点去公所上班,按时回家陪她;含烟和杨丫儿带了几个新招的粗使丫头,将私宅内外打理得舒适极了;崔妈妈抓了她这处的对外事务,但凡各样来往的节礼,都只过她的手。
又有李家的人听说她久病,送了许多好吃好玩的来,自然有李昊亲手抄的各样趣闻野史。
顾皎恶心这家人,但还没彻底撕破脸皮,只好将糖衣炮弹的糖吃下去。她写了个纸签谢李少爷关心,说那些书看得相当有趣。这一写,就有些不可收拾起来,李昊随即送了更多的东西来。李恒偶有抱怨,“这人当真是没脸没皮。”
她便抖着书页,“少爷毕竟是少爷,晓得怎么哄人开心。”
“你喜欢这样的?”
她就逗他,“哪个女人不喜欢男人讨好自己?在我们那处,结婚可一点也不简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用的。”
李恒显出几分凝重来,“那怎么结?”
“朋友介绍,自己认识,看中了后各凭本事去追求。”
“追求?”
“对。送礼物啊,陪着出去玩啊。追到了,再谈恋爱,互相觉得没甚问题了,才会结婚。”顾皎笑嘻嘻看着他,“追许多年追不上也是有的,谈七八年结不了婚也正常。毕竟,也不是个个男人都会讨好女人,对伐?”
“你喜欢——”他艰难地看着她手中的书卷,“男人这样的?”
“喜欢呀。”她臊他皮,“反正,请老师来说媒,直接重兵威压就能得个老婆,这样的事在我们那处是没有的。”
李恒没说什么,自走了。
顾皎只当是日常对话,没放在心上。不过,也给李昊去了一封信,说家中书已经太多了,一时间看不完,请他别送了。不想,这封信去,又把李端给招来了。这个士家的大小姐,向来只在自己居住的寓所招待几个有限的客人,少有主动出门,居然来见她?她只觉得有趣,将她请进门来。
李端自然带了许多吃用之物来,在大厅里坐着,说一些不咸不淡的废话。
“庄上太过僻远,运送砖石和工匠来往很不方便。家兄在郡城住得好,干脆放弃了修庄子的决定,在寓所对面买了七八间屋子,准备开春后推倒重建。”李端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士家出手,果然大方。
“不止我家,好几家都凑近了买。待宅子修起来,日后游玩也是方便。”
顾皎强忍了皱眉的冲动,只道,“近年关了,那些人家愿意卖房?可住甚地方?”
李端把玩着扇子,不甚在意,“夫人操心得当真有意思。他们既愿意卖房,自然是有能住的地方。”
若果真如此,就简单了。
当日顾家来郡城买地建房,打着商会的招牌,人人都知他是郡守的丈人。有自认晦气,立马卖房走人的;有不舍故土,不愿意卖的;有借机想要一笔高价的。顾青山是个人精子,不愿借着李恒的名声乱搞,免惹了士人的厌恶。他令管事寻了那些房主来,亲自一一谈了好高的价格,签了契约。花钱消流言,一手交钱,一手请郡守府的从事办了相应的手续才算完。
因此,顾家不信李家买房能这般快速顺利,只怕中间有不少冤屈之事。
可以李家往日做派,少爷小姐们必然是不知其中机窍,即便知了只怕也说庶民刁钻等等。
顾皎想了想,便随意说些话,将李端打发了。
离开的时候,李端发出了邀请,“我家在河西有个温泉庄子,正合适冬日休养身体。夫人久病未愈,不若去那处住住,指不定就能好了呢?”
顾皎谢她,表示会考虑的。
送走客人后,顾皎找了辜大来问,李家买房诸事。辜大先不肯说,只说夫人病了,杂事不必操心。顾皎哪儿能放心,逼着他一定说,他无法,便当真说了。李家卖房相当顺利,只打发了几个管事和从者去,打出李家的招牌一番威吓,丢下少少的一些钱便了事了。
那些失了房的小民,既不敢闹事,也无钱打官司,自去了城外的窝棚暂居。大约是想等开春了找地方重新修房舍吧。
顾皎听得心惊,“为甚不敢告衙门?”
辜大叹气,“郡守名声在外,谁肯找一个煞神为自家伸张公义?”
“郡守知吗?”
“知。魏先生也知,然他们事忙,顾不到那许多。且这般小事,当真逼到头上,也勉强算得上是买卖。毕竟,没闹出人命,还付钱了——”
顾皎颔首,这就是李家和那些人家运气好,没遇上硬茬子,因此李恒有些无处着手了。
她没想到,自己建一个好房子,居然能生出这许多的后话来。士族汇聚,文人雅士来往,竟要成一个文化中心?若河西郡成了这一片地的经济和文化重镇,岂不是意义又不同了?如此,此事大意不得,当好生规划一番。
顾皎自个儿想得热血沸腾,搓着手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辜大见她满面通红,迟疑着问了一声,“夫人可是气恼那李家?若此,不如——”
她忙摆手,“建房舍也得等开年,咱们就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来商量具体章程。你且先甚也别做,待我跟郡守好好商议,如何将事情安稳下来。只你需得派人盯着那些失了房舍的人,若是今冬降雪太多,想个办法帮他们协调一些居所出来。”
辜大领命,自出去做事。
待晚间,顾皎让勺儿弄了好一桌吃食来,将魏先生和许星都请着入套房,要好生议事。
好酒好菜上来,李恒疑惑,“怎么突然来精神了?”
顾皎就笑,“病要好了,自然没事了。这段时日你和先生对我十分体谅,当然要感谢。”
李恒心情跟着轻松许多,摸摸她的下巴,“跟我还客气呢?”
她悄声,“丫头们见我对你无礼,生怕惹恼了你,另去寻新夫人回来,担心得很呢。我且讨好你一下,让她们宽心。”
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也配合。
只许星一来,便大大咧咧要酒喝。他这些日子装成许慎的模样,去哪儿都被尊重着,其实苦逼得很。魏先生只许他喝一杯,怕醉了误事。两人有些吵闹,清净的房舍一下热闹了。
顾皎笑眯眯看着他们喝酒吃肉,待要散了,才将那些人家和房舍的事情说了。
李恒和魏先生交换一个眼神,问道,“你有甚想法?可是不喜他们如此了?”
她摇头,“有甚不喜的?巴不得他们自花钱来帮咱们建个热闹的市中心,引着四面八方的大儒来,成一个文化重镇,岂不是好?只他们只顾着自家修好房舍,通考虑不到郡城的公共事务。譬如说,那大街现时足够宽敞,待日后人家多了,马车来往,可够使?马车多,牛马多,到处便溺,怎么保持干净?房子那般好,路面应该怎么弄?这些,不得郡守府里帮忙考虑?可要做事,总得花钱?对不?”
“再有一个,多了许多好房舍,供应里面的士人吃喝是不是也要许多人手?他们虽习惯了用自家的从人,然——”
这是一个系统工程。
城建规划,道路交通,食水等等,都得考虑齐全了。
谈得兴起,不自觉便说了许多出来。
李恒和魏先生听得点头,许星却张大了口,仿佛天方夜谭一般。他好几次想要插话打断顾皎,都被魏先生在桌下踢了。顾皎说得滔滔不绝,仿佛病也没了,精神也好了。他这才有所觉,看了李恒一眼。
宴席散后,许星小声问魏先生,“郡守为了哄夫人,甚都听她的,不妥吧?”
“有甚不妥?”魏先生甩了甩衣袖,“夫人后面说要建甚贫民小区,廉价租住等等,虽然有些天真了。可之前说统一规划那些士人的居所,收固定税供城市公共事务,我觉得很有意思。且想一想,若这四郡中的每一家都来郡城修大宅子,来往皆鸿儒,岂不是帮了郡守大忙?”
“当真是,好得很。”
魏先生晃晃荡荡下楼,见许星还站在楼梯上,问了一声,“还愣着做甚?李昊的故人要来,你可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