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撑了近四个月,终于能吃口好饭,睡个好觉了。
庄人欢呼着跑来小庄,气也喘不过来地说在山里找着好多土豆,要叫人去挖出来吃。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忙捂住了嘴巴,跪下来就对她磕头。
她还不及让人起来,那人又飞快道,“夫人放心,咱们关里几十个庄子,现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绝对不会走漏消息,咱们听你和顾老爷的,都悄悄儿的搬下来,悄悄儿地活着,等将军回来。”
顾皎点头,本想赏他一些铜子,他却转身又跑了。
晚间的时候,他们果然趁夜搬了十几个框子土豆下来。有大有小,长得不是很好的模样,可见野长不管的,果然产量不够。
“夫人,咱们说好了。天亮进山,白日里挖,傍晚的时候悄悄搬下来,谁也不晓得。有人在山上搭棚子守夜,还有人负责晚上给旁边的庄人送过去。”
“咱们都省得,有娃的家里会先给。”
“有眼生的,一定先跟准了,再跟你汇报。”
顾皎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
杨丫儿和含烟也开心极了,勺儿从灶间跑出来,问,“夫人,我明日可好亮手艺了?”
“不,咱们有更重要的事。”
“甚?”
“先把火墙烧起来。”
丫头们欢呼一声,当真去准备柴火了。
许星独坐在带雪的屋檐上,听着下面清脆的女音。
怪不得李恒说顾皎诡计多端,心眼最多;怪不得周志坚让他盯得更紧一些。
当时他还不解,只问,“不过一个普通女人罢了。将军要我保她一命,你却要我防她。是甚道理?”
周志坚沉默了半晌道,“将军面上冷,其实心头热,他要对一个人好,那是真好。可那女人却不同,人前人后两张脸。我只怕她人前骗得将军团团转,人后却另外有打算。毕竟,是魏先生设计逼娶了她。”
“她还能翻了天?”
“能。”周志坚说得果断,“我娘,将军和魏先生,全都被她三言两语搞定了。先生虽说佩服于她,却又对我说,若她对将军有二心,将军必然毫无招架之力。”
果然是能翻了天的。
那许多的人堆在下面,一个不小心被煽动,便是暴|乱,她当真就不怕?
他明明见她身体在抖,鼻尖冒冷汗,可还敢开门迎人进来。
这种豁得出去的心,着实可怕。
怪不得周志坚一直不放心。
忠诚是珍贵的,可有伤害别人的能力却是比忠诚更可怕的东西。
只更令许星介意的,她明明听到柴文茂说李恒没了消息,为何还能沉得住许久的气,一声也不问?
许星看着天上的淡星,开始筹谋。
反正李恒也只说要他保她一命,从现在的形势看,柴文茂必然不会进关内来了。辜大空了手,必然是要每日来确保她的安全。那么,他岂不是可以闪人了?
越是这么想,越想走。
“许星!”顾皎站在回廊下,看许星发了许久的呆,叫了一声。
许星仿佛没听见。
“要不要下来喝汤?勺儿太高兴,就熬了一只烤鸡。”
许星低头看着她,飞身下地,走到她面前,凑近了看。
她往后退了一步,“你作甚?”
“开心吗?”他问,“还能吃得下肉汤。”
“有点。”她说。
“不是一点吧?应该是很多,特别是能用火墙之后。”
顾皎有点咬牙,确实,人这种贪图安逸的生物,真正的开心都是源于自身的感觉。
“你明明听见那王八蛋说了,李恒没信了。”许星有点咬牙,“你当我没听见?”
李恒并非失了消息,乃是被马延亮盯上了。
他本得了王爷同意,领了先锋军,从山路走,迂回包抄去河口城的大后方。
路上但凡遇到小股的京州军,一概闪电雷霆之势攻下,扰乱后方补兵,顺便寻摸粮道。京州王坐下骑兵最为出名,素有十万称号。今来河口,带了大半的兵力铺陈。然骑兵向来耗费最大,需要配合水和食物,因此,必然在不远处有存放辎重之处。
他一路大张旗鼓,没遮掩行迹,且十分顺利。显然,京州王还没反应过来他居然真的胆敢深入。
又因京州靠近金帐国,多胡人混血子,方言口音混杂。李恒观察了那被抓住的马家小世子多日,摸清了他们军号旗语,模仿说话,仿制了军衣,又特地选了精悍且带异族面孔的兵跟着自己,要唱一出伪装的戏。
后李恒感觉过于顺利,令另一路人马缩在上次已经占了的十丈城养精蓄锐,他则亲领了百余口精英摸进去探勘。果然,准备要再去烧的粮道,是马延亮布下的伪装。他在山道两侧设伏,就等着李恒来。李恒见了,直接转身走。马延亮没等到人,让自家督粮的队伍按兵不动,自己则领了数十快骑去追。
李恒便知,那马延亮心高气傲得很,最受不得贬斥。他无视他,他定要来他处找回尊严,否则以后但凡对上,便先怯了三分。然一个领兵的将,陷入私人情绪,却是最要不得的。他想了几日,既然马延亮要玩,他便陪他玩,分散他的注意力,剩下的人则可全心寻摸辎重处。
毕竟,要补充河口城的兵力和畜力,存放辎重的地方必定不能距离河口太远,又须得交通方便,还要有水。
李恒故意露出些行踪,挑逗马延亮。他果然循迹而来,甚至在某个山谷狭路相逢。
“李恒,我定要拿你项上人头。”
李恒拍了拍自己脑袋,人头在此,你来。
马延亮越是不服气,越是要追;李恒越将他引得远走,跟着他的追兵越多,超出去探消息的兵越多。
山中迂回了一个多月,眼见大雪要封山,李恒终于摸清了他们的几条粮道。
事情,也就该有个结果了。
此时,李恒立在一颗大树枝头上,下方却是四五个全副武装的京州士兵,马延亮耀武扬威地出现。
“李恒,如何?终究是被我抓着你——”
“当真?你不若看看周围?”
马延亮自不上当。这是京州的地盘,他熟,外人自无法进入。他只道,“李恒,你若投降,我保你不死。荣华富贵——”
李恒不耐听废话,从腰间拔出匕首,冲马延亮笑一下,割断了树干上绑着的一根绳索。便只听得几声破空响,士兵纷纷捂住颈项倒地,大蓬大蓬的鲜血喷出来。还没等马延亮反应过来,地上却又嫌弃一大片泥土,整片地往下陷,那陷阱之下则是一根根削尖了的木枝子。
李恒冷眼看了半晌,直到周围响起了一些声音,才道,“把他绑起来,送大营去。如半道遇上京州兵,无法走脱,且先杀了他。”
“是。”几个黑甲的兵丁从树丛后出来,将陷阱中半死的马延亮拖出来,捆得结结实实。
马延亮愤怒却无法,只瞪着李恒。
李恒跃身下树,道,“谢你陪我玩了许久,将这京州后面摸得清清楚楚。四面都去了,唯独一个方向你却堵得死。那处,正好有一个巨湖,湖边有一片草甸子。”
放马储粮的好去处。
马延亮脸煞白,整个人颓了。
李恒顾不得他,连续下了几道命令,便有个探子来问,“将军,密信和地图一并给郡主——”
他沉吟一番,道,“这次,你亲手交魏先生。”
探子点头称是,自隐了身形。
李恒打扫战场,用雪盖了那些尸首。此处荒野,大约要等明春化雪了才会被发现。
完事后,领了几个兵,往约定好的集合点去。
发现的那处草甸子,距离河口奔马不过一日的路程,存了大量的干草和豆料。进出管得十分严密,每日换口令,又需要令牌,轻易进不去。他想了招儿,定在某日去烧营盘,却需大营那处配合。两相呼应,才能令京州军大乱。
干系重大,事不秘则败。
他同兵士在山中隐秘行了几日,渴了喝些生水,饿了或者吃些肉干,或者猎些活物,但每人腰间的小包袱却是不动的。
李恒咀嚼着冰凉的雪,看着高远的天和山,却无端端想起顾皎来。
她竟是哪里来的莫名自信,铁口断言庶族人必定大兴,士族走向衰落,而他则能心想事成?
只这一想,心里却稍微暖了起来。
又忆及她玩笑一般地问,“延之,鞭炮既然响又亮,拆出来的药还能爆燃,如何不做得大些?能裂山断水那种?大炮仗?”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有笃定的光,还有些期盼的意思。
李恒强行咽下化了的雪水,既然她如此信赖他,那么,她说他可以,他就一定可以。
顾皎坦然地对上许星充满怒火的双眼,少年人的愤怒直接又尖锐。
“我知你听见了。”她道。
许星更怒了,“那你还装甚?为何都不问一声?”
“好,那我问了。许星,你知道李恒在哪儿吗?你能去把他救回来吗?你要什么价,都可以冲我开——”
许星不知的,然心头的火却更盛了。
“若不是你,我就该跟他一道。怎么可能日日无所事事跟在一个女人后面打转?”许星道,“你根本就不关心他,枉费他那么为你,什么都给了你。”
顾皎静下来,问,“许星,我让你办一桩事,你做不做?”
“不做!”许星咬牙切齿,“这世上,没人能再让我办事。”
“去寻李恒呢?”
许星不说话了,有点怔住。
顾皎道,“龙口能逃出去的人家在关口还没封的时候都跑了,现留下来的也一心只求上山挖土豆活下来。我有辜大在,其实安全得很。你现时,确实有些多余了。我估摸着崔妈妈该是在去郡城的路上,但我不知柴文俊会不会再有甚手脚。你功夫好,人又机灵,是不是?可有法子出关,护崔妈妈进郡城,或者去大营,面见魏先生?然后,想办法去找李恒——”
许星听得两眼闪亮,本能就要答应。可刚动唇,肩膀却丧了下来。
“怎了?”
许星咬牙切齿,说了一声该死,转身又攀上了屋檐。
那日他对着李恒发了誓,绝对不会离开龙口,不会放顾皎在他事先之外。若他当真跑去找李恒了,见面的第一瞬间,脑袋恐怕就飞出去了。
他有些赌气地坐下,看着院子里有点闷的顾皎,十分地想不明白。
女人,到底有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