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在小庄住得好,吃得也不差,心情也还算不错。
前院的书房基本收拾出来,她无事便去坐一会儿,悄悄地练习毛笔字。写字是长久的功夫,一两日显不出来;她手中没有可参考的字迹,嫁妆里也没有什么字帖之类的书香气,只好照着书籍上的标准字体练习。
顺便地,旁观了先生和寿伯商量给各家回礼,要在开春后的某日请他们上门做乔迁的喜宴。
她就在琢磨一个事,怎么魏明吃了她的好东西,什么反应都没有?那么明显的嘲讽,他就真看不出来?
李恒一眼就看出那些菜不平常,魏明跟着他混,肯定也吃过见过许多。一边嫌着她奢靡,一边自己吃喝得没够,果然是双标狗。
顾家这么琢磨了两日,开始觉得不对味起来。
恰好顾琼那边来请,说快要到大年了,庄上办了龙灯的活动,要在元宵的时候烧龙灯。附近庄上的人都会来看,请她也去,顺便吃酒席。
李恒和魏先生自然是要去的,因为正好那几家的男人要见他们。
顾皎便也收拾打扮着,提前去顾家庄上等着。
出小庄的路,还是那么烂。周志坚那边的人,得再过三五日才能选派出来。
车从小道上过,远远瞧见辜大领着人挑担,满满的大石头,不知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她便叹口气,想要的钱差不多是要到手了,想要的人却始终没搞到,而魏先生那边还没和她对上号。
当时魏先生骑马,跟李恒并排而行,相谈甚欢,顾琼则有些气鼓鼓地跟在后面。
“二哥。”顾皎出声呼喊。
顾琼立刻拍马过去,道,“是不是颠得难受?”
难受是难受,但因病好得差不多了,反应也没那么大。
她摇摇头,问,“你这几日如何?怎么没来小庄了?是不是先生给你布置什么任务了?学业重?”
提起魏先生,顾琼就面露难色。他鼻孔微微扩张,哼了一声,“他也想难住我?我是自个儿在用功。”
说完,仿佛怕什么一般,又跑走了。
一定有鬼。
顾皎苦苦思索,直到进了庄子,被送到温夫人的院子。
院中来了许多夫人小姐,温家的几个对她特别亲厚,舅母们和气得很,连带着表姐妹也很好相处。只王家的夫人和小姐对她有些不冷不热,正合了顾琼说的,因为保安费的事,恨上顾家了。
一群女眷,以顾皎为中心,闲聊着一些吃喝玩乐和乡邻的八卦,又说起儿子们在哪儿读书。顾璋忙得连年都不会,必然是在先生那边有大出息了。
温夫人客气着,只说大儿子和小女儿都省心,只那个二儿子顽劣不堪。现跟着魏先生,不指望能学多少本事,起码能接人待物。
便又是一阵恭维,顺便就提起那个堤坝的事情来。
魏先生馊主意最多,顾皎尚且摸不着他的心思,谁问也不搭话。只推辞,男人的事情,她一个女人不懂。这句话万试万灵,大家果然一副同情的模样看她。
闲聊过后,等候吃饭的时间,温夫人拉着顾皎去角落里。
“小庄上住得怎么样?有什么缺的都告诉寿伯和长庚,别太过省俭,知道吗?”
顾皎点头,她没省,还被嫌奢靡呢。
“寿伯说你要做个书房,都舍不得一堂好家具?”温夫人拉着她手,“咱们家林子里多的是木头,库里也收了许多来阴干。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现挑出来马上做。”
“娘,我不爱那个。”她道,“就觉得路不好走。”
温夫人便有些为难来,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道,“修路这个事,你爹让我给你宽心。你想修什么样的,好好和长庚商量,咱们一样样慢慢试,总能选到好的。千万千万,不要和先生闹别扭,也别因此跟将军生疏了。”
这是什么?
顾皎有点莫名,她和先生斗心眼默默的,只李恒一个人晓得。怎么温夫人提起来了?她连丫头那边都没提过,更不用说告诉别人。难道是长庚?不对,长庚并不知后院之事。
她疑惑道,“先生说的?”
“你二哥。”温夫人叹气,“真是个棒槌,不晓得随了谁的脾气。他跟着先生学本事,恭敬没学会,反而跟人你要用石灰铺路,乃是家中父兄和丈夫没告知你,害你不懂民生多艰。他要他们劝你,修路且再想想其它方法。你哥听不懂人话,就跟人打包票了,说顾家有钱,修金路银路都使得。”
“话可是这样说的?”温夫人再摇头,“若你大哥在外面出息了,顾家不能交给你二哥管,不然必定得败。”
顾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魏明个老狐狸,明明是私下谈方案。他一听说她的计划便晓得势头不对,头一个想到的居然便是钱的事情。恐是怕钱花得多了,顾青山有意见,不愿再支持。因此跑出去小题大做,说什么女人不懂事都是男人没教得好!勾得顾琼发颠,大话放出去,顾青山势必要咬牙齿和血吞了。
怪不得李恒不管;怪不得魏明吃着她的山珍海味没反应,根本不在乎她的讽刺。
他们俩臭男人,指不定心里在怎么笑呢。
可顾青山是她的地盘,怎么容许别人随便伸爪子?褥羊毛讲究的是广撒网,尽盯着一只褥,秃了怎么办?
顾皎立刻低眉顺眼,抱歉道,“娘,我不知道居然有这一出。当日找先生聊的,只是一个初步计划。后来我和长庚有找许多替代方案,并不十分贵。”
“我知。”
当然知了,长庚可是他们的人。
顾皎获知了原委,肚子里憋了一点气,饭多吃了一碗。
含烟怕她积食,让少吃些,去院子里逛逛消食。烧龙灯需得天尽黑了,还有好一会儿要等,出去逛也误不了看热闹。
她便听了劝,出去歇着。
歇了会儿,长庚那边进来,说龙灯和鞭炮已经准备好,将军请她去外面的阁楼看。
顾家庄四角各有楼,侧门边刚好有一个,年年都是看烧龙灯的好地方。
李恒是贵客,走哪儿均是独一份的。
顾皎没推辞,带着含烟去了。
楼十分宽敞,已经安置了许多座位,男女客各占一边。李恒端坐在中间,魏先生和他说着话,顾青山是主人家,另外立着几个陪客。是了,魏先生给李恒立了个爱妻的人设,人多的时候怎么能不显摆?
顾皎便径直过去,李恒果然发现她,便伸手拉了过去。
此间不知是何年代,倒不如明清时候保守。长辈们并不对年轻男女亲热如何侧目,更甚还有在楼下对歌的,可见礼教之说还未盛行。
李恒在人前主动,顾家一点也不开心。不仅不开心,还有点憋闷。
这王八蛋肯定是联合魏先生又占了顾家便宜,所以给她点面子。
可转念又一想,李恒岂是因一些些小事演戏的人?他的脾气,不开心了恐怕是要直接掀桌子的,而且他掀起桌子来,这边也无人能挡。
“不喜欢?”
顾皎久不说话,李恒低头问。
她抬头看他一眼,翩翩少年在夜色和灯光里只专注地看着她,虽然还有些冷,但只这一看也很够意思了。
终究,她还是输给了美色,不和他计较。
“喝酒了?”她嗅到李恒身上的酒味。
“三杯。”他道。
魏先生道,“良宵美景,岂能无酒?”
顾皎看见魏先生更气,可老狐狸滑不丢手的,随便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她晙他一眼,“那先生得多喝一些,人间难得糊涂。”
魏先生便是算得太清楚,人生少了许多乐趣。
“好一个难得糊涂。”魏先生接口。
顾皎忍不住咬牙了,她看周围的人都在看楼下的青壮将鞭炮缠上龙灯,无人太过注意这边的情况,便压着嗓子问魏先生,“先生一点也不糊涂,我和长庚当面请教你修路之事,你转头却去教训我家将军和我二哥。”
注意重点,‘我’。这是‘我’的地盘!
魏先生‘嘿嘿’一笑,捂着头道,“哎呀,顾兄在叫我了,我得去那边看看。”
顾皎不甘心,料不到他竟然如此没脸没皮。
不妨李恒握住她的手,挽在自己的宽袍大袖中。
适时的,鞭炮声响,火光爆开,两条庞大的龙灯缓缓动起来,开始沿着许多年固定的路线行走。
天上明星,地上人心
她仰头,却见李恒嘴角隐约含着一点笑意。
罢了,如此良辰美景,不能因为‘无耻’之人扫兴。
魏先生走开一步,却见顾青山盯着女儿和女婿瞧。他道,“真是一对璧人。”
顾青山艰难地挤出一个笑,道,“还未谢过先生成全这段缘份。”
“顺手为之而已。我家将军少年英雄,必得配个才女才是。”
两人便相对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远处有一人冷笑一声,似有不屑。
顾皎只当和李恒看龙灯是两人的约会,心情美美的。
待龙灯看完,李恒却被旁边冒出来的顾琼和一干堂兄弟拉走,说是又要去看戏喝酒。
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抗不过那么多人,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家相公被拉走。
和温夫人一起回后院安歇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声,“娘,他们看的是什么戏呢?”
温夫人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了,“女人家看不得的戏。不过你放心,我让顾琼好生陪着将军,必不让人搞鬼。”
本是安慰的话,可听在顾皎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女人不能看的戏?黄色小电影?还专门让人守着将军,不让人钻空子?
顾皎一个机灵,这才意识到古代时候是一妻数妾,外还有人送美貌的丫头。
呵呵,男人。
顾皎回闺房,洗漱完后,让杨丫儿给留个灯便走。
冬日夜晚,已经习惯了火墙温暖的人,再独自呆四面冷墙的房间里,颇难熬。
她不免想起李恒的好处来,身体健康,手脚都是暖暖的。她就喜欢缩在他怀里,暖暖的,简直是过冬的必备。
冷得耐不住,顾皎只好将闺房里里外外的门窗关得死紧,又将屏风挪到床前挡风,忙得不亦乐乎。
人一冷,脑子便更清醒起来,将魏先生给琢磨了好几十遍。
更漏响了好几声,远远的有狗吠,许久之后才听见一点点脚步声。
门开,李恒回来了。
顾皎立刻翻身坐起来,踩着软底鞋出去,却见李恒在找热水。
他见她,似有些吃惊,“怎么还没睡?”
她没应声,上下打量他,眼神怪怪的。
李恒没被这样看过,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她,“怎么了?”
顾皎三两步走近,凑到他颈项边,深吸一口气。
李恒倒是已经很习惯她的亲热举动,没什么异样。可顾皎就不一样了,她用力将他推开,退后了一步。
他皱眉,这是怎么了?
“将军去哪儿了?”她问。
“看戏。”
“看戏?”她笑一下,“怎么满身酒气和脂粉气?”
李恒略怔了一下,可只这一下顾皎便收了笑,转身绕过屏风,回床边去了。
生气了?
简直新鲜,顾皎居然会生气?
她对他的情绪,从来只有怕、小心翼翼的讨好、变着方的哄、顺毛儿摸,最激烈的时候也不过是娇嗔。
李恒略站了几秒钟,自去外间梳洗。
顾皎听见他走出去的声音,更气了。直男便是臭直男,一点也无法体会女人的心思。两个人明明那么亲密,他居然还能去看戏沾了脂粉味。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穿越撞大运撞了个美男子,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沉沦在封建恶习里?
那不能的啊,不然她后面的□□生活怎么保障?
胡思乱想了一通,发现李恒已经换了寝衣站屏风边了。
他好奇地看着她,似在盘算什么。
顾皎管不得了,伸手拉着他的手,用力往床边拽。一拽不动,再拽。
李恒笑一声,配合她坐上去,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
顾皎一把将他掀翻,跨坐上去,贴着他耳朵问,“李恒,你是不是看我笑话?”
“什么?”
“别装不懂。先生前面当着我和长庚只说俩字,奢靡;后面便背着我找你和二哥哥教训一通,激得他尽说傻话。是也不是?”
李恒半撑起腰来,“原是为这个。你知道了?”
“你明知道先生弄鬼,却眼睁睁看着我什么也不知道,弄些山珍海味的小巧手段招他笑话。他现在肯定在心里说我傻,你可开心了?”
“没有的事。”他将她挪到床内侧去。只一探手,发现她手脚冰冷,边将她的手放入自个的胸口衣襟内,贴着中衣暖和。
“什么没有?明明就有。你看着我瞎折腾,也不提醒一声。”怪委屈的。
“谁告诉你的?顾琼?他上了先生的套儿,怕是没脸说。你爹要面子,肯定也不说。是你娘亲?”
顾皎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很好,洗干净了的。她道,“过份,你也晓得是先生下套,用话堵着我爹,要他把我花的钱管完呢?”
“先生也就是爱操心——”
李恒也不是吃干抹净不识趣的人,她便放得更开了些,“怪不得先生头发白了一半,原都是算出来的。”
“他要听了这话,又该收拾你了。”
“先生这般记仇?”
“先生的怪癖,看得上谁才教训谁;对谁越凶才越亲近。他愿意逗你玩儿,为难你,才是欣赏你。你若是那等输不起的,随便一句话便哭着委屈起来,他才没意思极了。”
顾皎简直想骂人,一言难尽地看着李恒。
最后,她道,“如此说来,那些山珍海味真是浪费了,我必要他全吐出来还我。”
说完,斜瞥着他,“先生这么爱玩,我和他玩玩不上气的吧?你——”
李恒悠然地将唇盖上去,“你和先生罗唣,我掺和什么?玩得开心些。”
薄帐轻摇,只有顾皎的声音,“你以后不许去看戏了,还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