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姑爷回门,乃是一桩大事。(*0小-}说-+网)
更何况这姑爷身份不一般,不仅管了龙口城,还是青州王的义子。
顾家庄中门大开,略叫得上名姓的人都在两边等着。
温夫人站前院门口,眼巴巴地看着。
人影瞳瞳,果真来了。
几根串着千响鞭炮的竹竿撑起来,两三个叔伯兄弟拿着火,点燃了鞭炮串的□□芯子。那些撑竹竿的少年绕着车马队转圈,泥头和纸屑飞了满地,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炸得天地震颤。
当马蹄声来,有几个小子一路大呼小叫地,“新娘子回来了,新娘子回来了。”
一众人从中门进顾家大宅子,丫头和随从们被安排去后院休息、吃饭。前院的酒席也准备着开了,新搭出来的灶间炉火旺盛,各种饭菜酒肉的香气飘出几里地。
李恒和魏明是贵客,自然不必去外面被众人观赏,而是第一时间引到了正院正书房。
她左右看,这书房和魏明的风格又不同。门窗严谨,家具陈设厚重,因避风而贴了厚厚的窗户纸,搞得房间里面十分昏暗。虽还未到傍晚,但已经需要点灯了。明明是个十分宽敞的房间,但硬生生填得满满当当,令人站在其中无所适从。
温夫人带着顾琼和丫头进来,泡茶,端茶,然后同顾青山坐在中堂的位置。
“给爹娘敬茶。”顾琼冲李恒道。
顾青山对魏先生拱拱手,扶着温夫人上了首座。
顾琼有些耀武扬威地看着李恒,将茶递给他。李恒颇平静地接了过来,递给顾皎。顾皎捧着,他又接了顾琼给的第二杯。两人站齐整了,走到顾青山夫妻面前。
小丫头在地上放了俩软蒲团,魏明则一脸欣慰地摸下巴。
“爹,娘,喝茶。”
顾皎跟着李恒的节奏跪下,丝毫不扭捏。
顾青山和温夫人接了茶水,也是笑得十分宽慰,眼睛里的亮光前所未有。
茶水一饮而尽,顺利拿到两个厚厚的红封。顾皎盘算着,李恒的膝盖务必矜贵,顾青山要当得未来皇帝的一拜,绝对不能这时候小气了呀。
她胡思乱想着,结果起得稍猛了些,就站不住。
李恒伸手,将她牢牢地扣住,对顾青山道,“她还在病中,发热反复。”
温夫人马上站起来,拉着她手,去摸她额头,“果然。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既然病了,就不必这些繁文缛节,自去屋子里歇着。”
顾琼也跟着说了一句,“我就是这么说的哎,她还不听。”
顾皎哪儿能去歇呀,赶紧把正事办了。她道,“爹娘辛苦将我养大,我没将养好,让你们担心,是我不对。可好久没看到爹和娘,有许多话想说。二哥,回家给父母敬茶是正事,且能因长辈体恤便失礼?”
起码,要顾青山明确给安排个单独见面的时间吧。
顾青山果然听明白了,他温声道,“叙旧情也不急于一时。你们风尘仆仆地来,路上又是风又是雪,不如先回房洗漱。晚上吃回门宴,见见近亲旧邻。待明日放晴了,咱们再聊,可好?”
顾皎挺满意的,点头道,“好。”
魏明便说,“将军今次来,一则是陪夫人回门,二则是巡游平地,查探那些滩涂,再拜会一下其它几户人家。小半月应是忙不完,夫人尽可和家人共享天伦。”
不急于一时。
顾琼一大早便不顺气,这会儿左右看顾皎都不对劲。他奇怪道,“皎皎,你自出嫁那天就变得好奇怪了。何曾这样老古板了?”
此话一出,不说顾皎的心被拧起来,连顾青山和温夫人都有点僵了。她瞥一眼顾青山,嘴角都抽起来了;再看一下李恒,他只静默地站着,脸上有种沉静的表情,似乎不在意;至于魏明,还摸着下巴呢,但眼睛却开始瞟过来,明显上心了。
d,魏明就是个乱天下的贼子,若被他抓住什么把柄,简直要死。
顾皎努力保持平静,用要怒不怒的语气冲顾琼,“二哥哥,你什么意思?说清楚!我今日才家来,和爹娘还没说上什么话,你就挑我毛病?”
幸而顾青山有心理准备,也偏头道,“顾琼,今天是你妹妹的好日子,客人也还在外面等着,你少给我惹事。”
顾琼一脸冤枉的表情,“我找事?我多疼她呀,生怕她在外面过得不好——”
越说越不像话了。
温夫人也反应过来,呵斥道,“姑娘长大嫁人了,能和家里一样吗?你呀,一点也不懂事。”
被全家人围攻,顾琼很受不了,“怎么都是我的错?”
顾皎伸手去挽李恒,丢给顾琼一个白眼,“不是你的错是谁?傻帽,人对你客气,你居然不习惯?你是不是欠揍?”
说完,她扯着李恒,“延之,我们回屋去。”
顾琼被骂了,反而浑身舒坦,这才道,“谁欠揍了?你客套,就是没当我自己人呀。”
顾青山被儿子气得仰倒,伸手给了顾琼后脑勺一下,“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傻儿子?”
顾琼摸着被打的地方,“生下来肯定是好的,就是被你打傻的。”
温夫人皱眉叹气,顾青山冲魏明拱手,“先生见笑了,这逆子从来不好管教。”
魏明‘呵呵’一笑,全当没看见,只道,“顾兄,都是一家人了,自不必客气。二少爷虽鲁莽些,但真心对夫人,这才是血脉亲情。譬如将军,外人面前也是知礼知恩的,可跟几个义兄弟混一起,就无法无天起来。年轻人嘛——”
便都又笑起来,各怀心思。
顾皎不愿再呆下去,谁知道顾琼那王八蛋会冒出什么话来。她拽着李恒快步出书房,往后院走,后背发凉。
片刻后,她道,“我二哥哥,有时候有点傻。”
“不是有时候。”他居然接口了,“是一直。”
她笑一下,想想也是。因说多错多,便不在顾琼身上做文章,走得有些快了。
等到小院的时候,杨丫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屋子已经清扫干净,床也铺好,日常起居的用品一应俱全。海婆自带了含烟和柳丫儿去后罩房住,等吃过晚上的回门宴,得赶紧着去临河口的那个小庄打扫和处理。因此,她们需得早早休息。
李恒进屋,将红包递给顾皎,自在外间坐着休息,等丫头找起居的衣服来换。
杨丫儿却领着顾皎去内室,帮她脱大衣裳。衣裳一脱开,她吃惊道,“夫人,中衣怎么全湿掉了?”
顾皎将两个红包搁妆台上,伸手一摸后背,果然。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指尖发抖,脸煞白,唇也乌青的。
杨丫儿摸摸她额头,再摸摸她的手,吓到了,“夫人,哪儿难受吗?没有发热,怎么全身虚汗?”
心里难受,都是被吓的。顾琼那王八蛋啊,和他多说一句话,便少活半年。
“没事,我缓缓就好。”她深吸一口气,“小声点儿,别吵着将军了。你先帮我换衣裳,然后再弄点热水来喝。等我这边好了,再叫将军进来,我帮他——”
杨丫儿便显出一些不满来。将军的难伺候,不在要求高或者口味刁钻,而是贴身的事情全要夫人动手。他不爱用丫头,不喜欢和婆子说话,在家的时候也只和夫人呆屋子里。虽然夫人生病的时候是他帮忙,可现在夫人病还没好透,他又摆出大爷样子来了。肯定是刚才敬茶的时候发生不愉快,回来的路上给夫人脸色看了,否则怎么会这样?
她腹诽着,从没见过这样难缠的主人家,一边帮顾皎换衣服。
顾皎全身弄得清爽了,又喝了热茶,这才缓过气来。
她在心里劝自己,稳住了。只不过顾琼一句废话而已,从顾青山的反应看,合作势必是很牢固的,他会处理收尾。魏明虽然奸诈,看起来也留心了。可奸诈的人有奸诈的好处,毕竟利益至上啊。他做的那么一大局,顾青山刚要扛起来,那些人也才入套儿,不会轻易掀桌子的。
真正麻烦的,还是李恒。
延之啊,顾皎一想起这俩字就牙酸。这么好一少年,好不容易才抱上的大腿,他对她似乎也亲热改观了许多,若是怀疑上了?
她连连摇头,乐观点,怎么可以悲观?!
即便最终她被发现是替身,又怎么样?拜天地的是她,叫夫人的是她,躺一张床的是她,他摸了两回的也是她。事实夫妻,改不了。就算李恒感觉被欺骗,要收拾她了,她该占美少年的便宜也占了,豆腐也吃了,不亏的。
顾皎顿时冷静下来,迅速调整好心态。
她对着镜子笑了两下,待神情自然许多后,才走出去。
李恒正在看博古架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玉雕,白玉,羊脂光泽,根据其形浅浅地雕了几笔,成一个憨态可掬的猴。
“延之,先换起居的衣裳?”她问,“这会离开宴还有好久呢。”
他侧头看看她,再拿起那玉雕摩挲了一会儿,道,“你属猴?”
她见他侧颜有点冷冷的,按下心惊,点头,“对的。”
她是猴,他是龙,怎么算起来都逃不出手掌心。
李恒将小玩意放回去,抬脚往内间走。顾皎殷勤地跟上去,他却又停住了。她不解,抬头看他,他果然低头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问。
他伸出食指,勾着她下巴,左右看了会儿,道,“你这会儿确实有点怪,讨好我得太明显了。”
一直以来,顾皎对李恒的好都有些刻意,是个人便更感觉出来。可自火烧楼后,她似乎放下了成见,自然放松了许多。然一回顾家,又故态复萌了。
顾皎强笑,尼玛了一声,好声好气道,“我对你好,还不行呢?”
“心虚呢?”
“什么?延之,你现在看起来才奇怪。”她拨开他的手指,“走啦,换衣服。”
李恒道,“你刚才面白唇青,目光游移,满身虚汗又魂不守舍。海婆说这是你打小就有的毛病,不能吓,一吓就失魂症发作。顾皎,从刚才到现在,你在怕什么?”
顾皎反而冷静下来,反手握住他的手,细细体会那掌心的因执剑而起的老茧。
李恒显然不习惯这样的亲密,将手挣开了。
她苦笑一声,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是不行了。便举起自己细细瘦瘦的手,放到李恒面前,细细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泛出青色。他道,“延之,我嫁人了。我现在是顾家的客人,爹娘对我也放手了。你看我的手,它空落落,已经被放开却还没被你抓起来。我一想到自己身前身后都无人,就难过得很。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吗?”
凄凄惶惶,漂流异世,唯她一人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