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县城,校场西府,李恒的临时住处。( .)
张灯结彩,火烛辉煌,红帐软香。
海婆立在新房门口,面无表情,内心懊恼。今日种种,近五十年人生所未遇。她实在过于托大,差点害了少爷和小姐的性命。
那李恒天煞孤星,视规矩礼仪如同儿戏,把弄起人来游刃有余。龙牙关口事毕,顾皎身体终于垮了,他居然直接掳了人回城。抵达县衙的时候,虽然婚堂和新房早就准备好,但吉时已经过了。且新娘子昏睡不起,根本无法拜天地。他冷笑一声,“婚书换了,顾皎就是我夫人。纵然不拜天地,难道天老爷和地老爷开能开口说不是?”
居然连天地也不准备拜。
海婆羞愤,李恒却一副谁也莫奈他何的样子。
还是顾琼,听说这事儿后,拎了一把长刀闯进来,劈头盖脸便劈,却被周志坚给弄了出去。
哪儿料到,这番闹后,李恒抱了顾皎去喜堂,随随便便地给天地各鞠了一个躬,便算是走过了程序。
顾琼还不满意,魏先生道,“我家将军长这么大,只跪过亲长,还从未跪过天地。”
言下之意,给脸就赶紧接着,别得寸进尺。
顾琼红着眼睛跑出去,连专门招待舅老爷的酒席也没吃。
李恒无所顾忌,将顾皎抱回新房,放在床上,“魏先生等会来给她切脉开药,死不了的。”
话说完,抬脚便走了。
海婆无法,抓了一把钱给柳丫儿,让她出去找管家要热水;又带着杨丫儿和勺儿,从堆满后院的箱笼里翻出换洗衣裳;含烟束手无策,站墙边默默饮泪,她训斥了一通,将人赶去偏厢收拾下人们要住的屋子。
手忙脚乱间,院门开,有两个健妇抬了热水进来。
海婆立刻让柳丫儿帮忙,脱了顾皎身上厚重的衣裳和钗环,给她洗澡。
衣裳一脱,她便有些忍不住了。顾皎长得瘦小,身体不算健壮,极度畏寒。在顾家呆的那几日,白天晚上都烧着火盆还嫌冷,自个儿睡觉的时候,在床上窝半日也暖和不起来。她本就病了,又在轿子里颠了几个时辰,末了还被李恒叫出去。一通冻,一通吓,全身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手腕和脚踝上的皮也皲了起来。
遭罪啊。
好容易将人洗干净,屋子里烧得暖起来,盖上锦被;请魏先生来切脉,开药,让勺儿去厨房熬。林林总总,刚把热粥和汤药端上来,已是深夜了。
新人的房中事她管不着,可李恒满身酒气和戾气地又回院子,她就不能放着不管。
顾皎自不知外面人的纷扰,她只沉在一片乱梦中。一忽儿觉得就这样病死了,大约能回现代;一忽儿觉得当真死了,万事就空了,更不用说回现代的事。
真正醒来,是被喉间的痛痒折磨的。
她浅浅地咳嗽几声,睁开眼,又是一处陌生的房舍。高梁宽屋,几个烛台照得屋内透亮,视线范围类的一切,包括近处的屏风和远一些的房门,几乎都是红的。
她叹口气,还是没回得去。
“醒了?”
声音凉丝丝的,是李恒。
他背着烛台坐,半个身体隐在阴影中。已是脱了银甲,只剩一身月白色的内袍,显出少年人略清瘦的宽肩和长胳膊来。大约是常年行军,腰自然地挺直,即便坐着也显得十分挺拔。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微微垂头,额头到下巴微微垂出一个弧线,被灯照出凌厉的阴影。
居然,脱了鬼面?
顾皎胳膊用力,想撑坐起来。然头脑昏沉,四肢无力,努力了一会儿毫无建树。
“叫你丫头进来?”他将纸叠起来,起身又问。
还是不要了。她昏过去的时候差不多晌午,又冷又病又饿,身上也脏得不行;这会已经换了干净寝衣,虽然还病饿着,但身体暖洋洋的;再看窗外,已然深夜。海婆和丫头们担惊受怕一整天,肯定又照看了她许久,让她们多休息吧。
她摇头,张嘴要拒绝。开头几个字,却完全发不出声音,被痰封住了。
李恒看着她,随手将纸压在桌面上。
她轻轻地清嗓子,待能发出声音后,本要请他帮忙倒水和找点吃的东西。话没出口,瞥见他隔岸观火的样子,立刻清醒了。李恒是谁?日后的暴君啊。能被搞出一个‘厉’字,肯定是极不好相处的。他白日的表现,差不多完美地诠释了那个字,怎么可能伺候人?打住,赶紧打住。
想明白后,她硬撑着坐起来,很艰难地靠在床头。可惜老天爷不支持她的自强,整个人软得跟面条一样,好不容易靠上去又整个滑下来。
顾皎对这个身体也是服气了,穿越不给点金手指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她的体魄拿走?
李恒却动了,缓缓从灯影下走出来,架子床边上的烛台照得他面庞发光。高眉深目,雪肤黑发,鼻梁英挺,眼眸居然泛着淡淡的蓝彩。
顾皎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恍神。小时候看闲书,抱着言情啃,里面总是将男主写得丰神如玉,芝兰玉树。然现实中的男同学,男老师,别说如玉,能如铁已经是很不错了。偶尔见着个还不错的,要不只有脸好,要不只有身材好,脸和身材双双如意的,竟然没有。
可现在,她居然从李恒身上看出了丰神和如玉来。特别是他那双蓝眼睛,颜色并不深,带得整个眼眸似乎透明。眸中聚着光,带着刺,能扎进人心里。
她的心怦怦乱跳,有点慌张。
他走得近了,越发显得高。踩上床踏板后,头几乎顶上床架子,阴影更将顾皎的身体全盖上了。他一伸手,顾皎便抖了一下。
抖得,还有点明显。
李恒眉峰一挑,看着她。
她立刻道,“对不住,我现在一阵儿冷一阵儿热。热的时候满身大汗,冷的时候就发抖。”
他不搭话,手落在她肩膀上,几乎没用任何力气便将人拎得半起。顾皎小小地惊叫一声,不想整个人已经起来,背后还给塞了床衾被。
居然是帮她坐?
顾皎略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谢谢。”
李恒快速放开手,退下床踏板,“还是叫你的人进来吧,也该吃药了。”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径直转身走向房门。
顾皎悄悄嘘出一口气,摸了摸额头的汗。和暴君相处,压力真t太大了。
房门吱呀一声,几声浅语,海婆领着含烟低低地垂着头进来。
“海婆。”她立刻叫出来,大约是一同患难过,真亲近了许多。
海婆‘哎’了一声,也是颇激动。
李恒暴戾,顾皎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居然直接扛住了他给的压力。虽然最后体力不支晕倒了,但真真换了她的敬佩。拜堂一事起争执,好几个叔伯愤愤,只说顾家养了这么好的女儿,居然被李恒挑剔嫌弃,很是为她不平。她在外间想了许久,顾皎此时病重,最怕忧思,养病外的杂事便不去惹她烦心,因此,未完全拜过天地一事便不提了。
“有饭的呀?”顾皎见含烟托着一个木盘,盘中一小碗黑色的汤药,一小碗稠粥并一碟子小菜,忍不住饥肠辘辘起来。又见她她垂头屏息,但还能看得出来眼睛红肿着,想必偷偷哭了许久。
“今天吓着啦?”顾皎有气无力地安慰,“过了这一关,后面应该没大事了。别怕——”
海婆取了粥,坐到床边,“你自己还病着,居然就关心起人来了?也不想想,昏过去大半天,多吓人?”
说完,一勺子就递嘴边来了。
顾皎自有记忆来,第一次被喂食。她道,“我自己能吃。”
“你手能用吗?”海婆摇头,“皮全皲了,还肿。之前稍微抹了些膏子,明儿再让丫头好好给揉搓起来,不然就糙了。”
她只好张口,慢慢地吃了。
一口粥,一口小菜,不一会儿便完了。
只是那个药,着实太苦了。顾皎在顾家的时候尝试过威力,现下就有些抗拒。海婆不许,硬让她喝了,末了才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油纸抱起来的麦芽糖塞她口中。
普通极了的糖,可这时候吃,幸福极了。她慢慢地舔着,冲海婆一笑,“好甜。”
海婆摸摸她的手,没说话。
这边儿刚弄得差不多,门被敲了敲。含烟过去开门,怯生生地问了一声。外面答了,是来收拾浴桶并给将军送洗澡水的。门开,果然有两个仆妇抬着热来,放在了外间。
新房颇宽敞,进门是外间,放了案桌和塌几等物,方便吃饭和闲事;穿过博古架和屏风才是安放床和妆台的内间。床侧还有个小通道,连通了床后的箱子间。
海婆便让含烟帮忙挪屏风,跟着去看各种洗漱用的东西,问换洗的衣裳在何处。
仆妇忙着来回将热水弄桶里,没功夫和娇滴滴的姑娘客气腻歪,很不客气道,“姑娘,咱们将军行军惯了,没那么讲究。沐浴的时候也不喜欢有人伺候,也不喜欢有人打搅。你问的,咱通不知道。要不等会儿将军来了,你自问他去?”
哪儿敢去问将军?
含烟被说得脸红,纠着衣服角什么也答不出来。
海婆凑到顾皎耳边,小声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且忍一年半载后,让含烟去伺候就好。”
顾皎停住了吃糖,看着海婆。
海婆又拍拍她的手,道,“好生休息,身体重要。”
她动了动唇,“再说吧。”
海婆点点头,还欲说点什么,仆妇们却叫起将军来。原是李恒,又进来了。她立刻闭口,起身退出去伺候着。
顾皎晓得海婆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有点担心地张望起来。果然,海婆等仆妇们送完水告退口,便主动开口了,“将军,房中无人伺候也不方便,不如沐浴的时候——”
“出去。”李恒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仿佛利剑出鞘的那一声咔哒。
没人敢反驳,乖乖出去,好好地将门关上了。
房间又安静下来,带着一些热水的味道。
李恒转到床后面的箱子间,一阵儿响动,又去了屏风里面。片刻后传来水声——
顾皎用力嚼着麦芽糖,刚降下去的热烧起来。她赶紧将糖硬咽下去,用床边留着的温水漱口,然后躺下。衾被裹起来,眼睛闭得紧紧的。
半晌,出水的声音,仆妇进来收拾残汤。
有冷冷的潮气接近,停在床边许久。
李恒的视线是有穿透力的,顾皎再也装不下去。
她睁眼,不想李恒散着长发,穿着白色的寝衣盘在踏板上。他胸口半敞着,腰上垮垮地系了带子,肌肉结实但不夸张,特别是被挡住的那点胯,相当之修长有力。男人白得太过难免文气,可他肩、胸和腰上又有各种伤痕,生生地透出些凌厉来。
这就有点有点刺激大发了。
简直不能好了。
她张口,喏喏道,“我病了——”
就不信了,他还能对着个死鱼样的有兴趣?
李恒扯了扯嘴角,支了支下巴,“你床里面去,别占着我睡觉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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