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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你有没有这样的痛过?就像天地重新混沌,你被绝望的送进一个巨大的搅拌机,周身一寸寸的被绞碎,巨大的疼过后,一片宁静,你最爱的人和你最疼爱的人站在面前,你的心被钝钝的刀凌迟着,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

    怎么说?该说的他全都斩钉截铁的说给小六听了,结果呢,小六对他下了药。怎么说?再说那样子残忍的事实面前,他要怎么说桑桑才能忘怀了?

    如果你和李微然一样,有一个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表弟,你就会懂,哪怕是这样肝肠寸断的痛,你也会不忍心在他疯狂爱上的女人面前毁了他。毕竟人的世界里,可以影响你的不只有爱情。

    如果你和李微然一样,有一个想到都会心头一暖的爱人,你便会懂,这样龌龊的一幕被她尽收眼底,哪怕是绝对的身不由己,你当下那刻也会心如死灰的认定自己再也配不上她。因为情到浓处,不只是女人才执着于守身如玉的。

    秦桑泪光盈盈的双眼闭上,秦宋歉疚而疯狂的眼神投来,李微然仿佛心底悠长一叹,万念俱灰的就此走进那间本该关着秦桑的小黑屋。

    “对不起。”

    这是李微然生命中,最绝望的一句抱歉。

    那晚在医院外面,李微然坐在车里,痛的浑身动弹不得,僵在座位上一夜到天明。

    你的人生有过哪怕一小段的冰冷无声么?就像忽然被推入黑白默片电影的时代。倒也不是夸张到说周遭死寂一片,而是一种任世事变迁,留我一人孤单钓寒江雪的感觉。

    当真是——了无生趣。

    而现在面对容岩恼火的表情,李微然更多的感觉是无力。

    “李、微、然!”容岩咬牙切齿,好像要把这三个字磨碎了吃下肚去,“你竟然把手头的梁氏股票全都拿出去做抵押?!你脑子坏了!”

    李微然低头,一手夹着跟点燃的烟,一手按压着太阳穴,嗓音有些嘶哑,“我手头现金不够。”

    “现金你都往秦威公司扔光了!”容岩怒了,桌子拍的震天响,“你知道‘诚实基建’这两年投了多少在秦威那个项目里面?何况项目已经运转了那么久,滚雪球一样的越滚越大,程家撤走之后,秦家需要的是一整个资金链,最好是一个财团!就凭你一个人想撑下来?”

    “不然呢?你要帮我么?”李微然抽了一口烟,继续低头不急不缓的问。

    容岩再也忍不住,推开椅子走过来,揪起李微然挥拳就要打,纪南连忙扑过去拦住他,陈遇白闪身过来,挡在了中间。

    容岩很少这么沉不住气,冷静下来觉得更是郁闷,恨恨的踢翻了一张椅子。

    纪南烦躁的扒扒短发,收集消息的事情一向是她负责的,李微然最近的资金异动太过诡异,她一查,虽然前前后后都是投给了不同的公司,但是那些公司在之后都有一个同样的举动——注资给秦氏那个被程家抽资了的项目。眼看李微然连梁氏的股票都抵押给银行了,她不敢再知情不报,于是今天,梁飞凡召集了除了秦宋之外的人来讨论这件事。

    “小五你不能这样!为了个秦桑,你真打算倾家荡产?”静默了一段时间,容岩平和了一些,大哥一直不说话,陈遇白向来不掺合这些事,只能是他站出来说话,“退一万步说,现今就算有人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也该是小六——”容岩还没说完,纪南从背后伸手,在他背上狠狠敲了一下。

    李微然倒是没纪南想的那么脆弱,他只是低着头抽烟,一支烟抽完了,拍拍裤子上的烟灰,他往后靠在沙发里,脸上的表情木木的,“你们随我去吧,我现在不做点什么,心里空空的特别难受。”

    “那些钱说少是不少,可是得看为了谁,别人不懂,你们几个还不懂么,”李微然又点了一支烟,手里一甩一甩的玩着打火机,语气有些幽深,“至于小六——我一向护着他,都护成习惯了……没事儿,”他轻轻松松的笑,“你们放心!我真没事儿,挺好的……”

    “可你也该告诉我们……”纪南皱眉,“我们先前也都以为秦氏的好转是小六的功劳。”她没有说下去——我们都这么以为,秦桑会不会也那么以为?恐怕,小六自己都那么以为的吧?

    李微然不说话,因为连续的失眠,他现在长期处于有些困却睡不着的状态,随时都有精神恍惚的状态。

    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梁飞凡,这时冷冷的哼了一声。陈遇白抬眼看了他一下,他微微点头,陈遇白于是从公文包里抽出一袋文件,狠狠的砸在李微然头上。

    李微然吃痛,偏了下头,接过来拿在手里,问:“什么?”

    陈遇白冷笑,“你比哥哥们心狠,我们几个可是受不了梁氏那么多股份落在别人手里,给你赎回来了。”

    李微然愕然,转头看向梁飞凡,“大哥?”

    “自己手里攥着一大把收购来的小公司不用,去求别人给你送人情做什么?”梁飞凡端起咖啡,摩挲着杯子的边缘,“那个项目也还算可以,就当远线投资吧。就是秦威那个老头子沟通困难了点,你自己挑的岳父,自己去讨好。老三把资金划给他,那些掩人耳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让他自己去做好了。”

    陈遇白点头,纪南和容岩面面相觑,李微然紧紧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好,接过陈遇白早准备好的一切文件,他默然。

    “小五,”陈遇白说,“别一个人背那么多东西,我虽然不赞成你的做法,可我们是兄弟。”

    李微然点头,再没有别的话说,转身出去了。

    容岩看着他合上门,良久,问梁飞凡:“哥,烟姐给小五打抱不平了?”梁飞凡不喜欢小五那个媳妇是他们都知道的,怎么可能这次这么爽快。

    梁飞凡摇头,“小五的父亲亲自致电,我总得给他面子。”

    纪南惊讶,她见过李意几面,再严肃不过的政客了,现今这样局面,他怎么会出来说话?

    “秦桑低绿枝……”梁飞凡不以为然的嗤笑,“那个迷了小五小六的秦家三小姐,好像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红颜祸水啊……”容岩拖长了声调,被纪南一拳打的闷哼。

    梁飞凡和陈遇白却想起了各自家中的祸水,都是低低一笑。

    你经历过影响深远至你一生的灾难么?当下的冰冷过后,伤痛蔓延,等李微然的痛觉从麻木中渐渐恢复,他周身的细胞都在仰头流泪。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ah……

    因你今晚共我唱

    桑桑,因你今晚共我唱

    李微然离她远远的站着,连背影都透着落寞。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呐!”顾明珠不知道从哪里绕了过来,站在了他身边,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去,意味深长的一笑。李微然平时与她玩笑惯了,这下却没理会她。

    “你平时是最多话的,今天怎么了?跟姐姐说说。”梁氏众人,顾明珠最喜欢的莫过于还算纯良的李微然,虽然她年纪其实没他大,可是按着顾烟的辈分,李微然一向尊称她一句明珠姐。

    “呵呵,”李微然有些醉意,轻飘飘的笑,“不如不遇倾城色。”

    二楼最隐蔽的小阳台上,他看着底下大厅里那个顾盼生姿的倾城,和秦宋说了几句话之后,又一个人站到了一边,静静的看着窗外。

    “小五,其实你有多痛苦,你让出去的那个人就有多痛苦。你们兄友弟恭,想过人家姑娘的感受么?”四下无人,顾明珠也不必带着冷艳精明的面具,她伸手有些粗鲁的拍拍李微然的肩膀,“断了个把手足,你还是可以在街上走来走去,可真要没穿衣服,你能么?”

    李微然听着顾明珠的醉话,笑不出来。眼神只看着楼下的秦桑。他的目光深远,好像一个塞满了厚重冬衣的箱子,不负重压,被顶开了盖子慢慢慢慢的膨胀开来。

    晚上他回去,照例还是模模糊糊的蜷缩在床上,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起来吃了一颗安眠药,昏昏沉沉一直翻身。三点多的时候再吃一颗,再继续迷糊。五点半左右,天朦朦亮,又是一个晚上过去了。

    飞机是七点吧?

    李微然木然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她买来的抱枕,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鹩哥自从来了他家之后,一直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喂的,也因此学了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它睡梦中被李微然吵醒,扑腾着翅膀在架子上呱噪,唱着阿姨那里学来的小曲。

    荒诞的小曲映衬下,客厅更显得安静的可怕。李微然不知不觉的走过去,对着鹩哥自言自语,“桑桑……”

    鹩哥一贯的人来疯,记忆的洪闸呼啦啦打开,顿时高兴不已,“桑桑是个小妖精!啊!啊!桑桑是个小妖精!”

    桑桑,那个可爱的小妖精。一幕一幕又一幕,甜蜜的片段疯狂的倒带。

    人总是有一个承受压力的临界点的,李微然的点,到了。

    他转身,连路踢翻带倒椅子小家具数件,终于乱七八糟的勉强穿齐衣服,直奔机场而去。

    李微然见识过各式各样女人的各式各样生气,可唯独秦桑,让他前所未有的忐忑。

    她也不吵,也不闹,不拒绝和他见面,不说任何和分手或者和好有关的话。用纪小四调笑的话来形容就是——非暴力,不合作。

    李微然只觉得百爪挠心肝肺俱痒。

    平静的一天又过去,李微然在众兄弟看好戏的嘲弄眼神里,收拾东西准时下班,屁颠屁颠的跑去秦桑那里献媚。

    秋意渐起,盛夏的浮躁被昨天早晨的冷空气冲散,c市在晚霞满天的傍晚一片安和。李微然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出来时一只手捧着大束的睡莲,一只手拎着盒子,里面是新鲜出炉的热蛋挞。一路上有邻居和他打招呼,有半大的男孩子追着他约他周末下午踢球,李微然微笑着一一应答。

    上了楼,从电梯里出来他就大喊“老婆开门”。秦桑穿着围裙匆匆跑出来,他进门时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一口。

    吃完了晚饭,秦桑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李微然乖顺的洗碗。整理了房间,拖了地,他端着水果盘子跑过来,把苹果削好,切成小块,和小小的银叉子一起放到秦桑面前。他不喜欢看电视,坐在她身边东摸西摸,无聊的看看窗外。

    秦桑暗暗觉得好笑,面上却仍是当他是空气的漠然表情。

    至于他对秦宋的忍让,秦桑是伤心的,但是没有耿耿于怀。她当初爱上的,不就是这个男子的纯良么?

    就像那时他发现她有婚约在身,冷然提出分手一样,秦桑现在也是在吓唬吓唬他——真的分手,她哪里舍得呢。

    爱情里多少的变迁和无缘,错的都不是相爱本身。而只是,有时他放不下,有时她怯懦犹豫。就在时光不经意的一转身之间,多少爱侣从此成了分飞燕。所以如果真的是爱,那么请学会相互原谅。

    真好,秦桑和李微然,都是深谙此道之人。

    “桑桑?”李微然委屈的磨磨她的后脑勺,“你还要生气多久?”

    他的怀抱温暖宜人,姿势也刚刚好,秦桑有些昏昏欲睡,“明天天亮吧大概。”

    李微然当然没想到她真的会给出一个确切时间,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了,鼻子就有些酸。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秦桑却渐渐入睡,好梦整晚。

    真是可惜,她错过了名扬四海的五少爷七岁之后的第一次流泪。

    往常,小区的老人们一早就起来,打打拳聊聊天跑跑步。而到了周末,知道上班的小年轻都要睡懒觉,老人们都约好了不出来晨练。所以周六的清晨,小区里安静的只有鸟儿的清脆叫声。

    秦桑醒时,被李微然贴的极近的笑脸吓了一跳。

    “早上好!”他迫不及待的亲了她一口,“小宝贝。”

    秦桑叹气,翻身过去继续睡。他钻啊钻的附上来,从身后抱住她,“桑桑,桑桑,桑桑——桑桑!”

    “你说醒了就不生气的,”他轻轻的说,“我四点多就睡不着了。”

    “我没说过生你气。”秦桑侧趴在床上,闭着眼悠悠的说。

    “那我们和好了?”

    “和好?我们吵架了么?”

    “没有没有!”李微然半个身体趴在她身上,连忙否认。

    秦桑懒懒的伸腰,把他从身上推下去,“就是嘛!我也觉得我们的关系还不至于亲密到生气的地步。”

    李微然“蹭”的爬起来,把她翻过来和他上下面对面,“你什么意思?!我们什么关系?”他急了。

    秦桑懒洋洋的睁眼,“就——一般的关系啊。”

    “你……”李微然慌了,一把按住她,“一般的关系的男女能躺一张床上啊?!”

    “你自己上来的,我又没邀请你。”

    “那别的男人躺上来你也就不反抗?”

    “看心情以及需要。”秦桑瞄了一眼某人下身,刚才蹭她时还一大包呢,现在吓的都没了。

    李微然满怀希望感恩了一夜,顿时被一瓢凉水从头浇到脚,冻的话都说不出,胸口起起伏伏的,把她困在身下好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底气,郁闷的翻身下床去了。

    秦桑慵懒的卷起被子,欣赏他黑着一张俊脸忙来忙去,做早餐,洗衣服。

    中午的时候,容岩打电话来约吃饭,李微然闷闷不乐的说了几句就推了。大概是嗅到了他又吃瘪的风声,接下来纪南和陈遇白安小离一一致电“问候”他,李微然恼火的把手机关了,重重往桌上一扔。

    秦桑正盘腿坐床上看书,听到声响抬头看他一眼,他连忙的跑过来,“我不是跟你发脾气,是容二他们太烦人了。”

    “哦。”秦桑漫不经心的翻书,随口答了一句。

    李微然看她还是这个样子,不禁咬牙揪头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好几趟,终于抓狂,跑过来“噗通”跪在床边,抱着秦桑的腰没皮没脸的哀嚎起来,“桑桑要杀要剐你开口给个痛快话!别这么折磨我行么?!”

    秦桑把手上的书折起一脚做记号,拍拍他的脑袋,淡然的说:“我没想杀你剐你,也没想折磨你。”

    “我求你了桑桑,别这么跟我说话,我这些天难受的死的心都有了!”李微然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你把我双手奉上推给秦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死的心都有了?”秦桑声音更冷,李微然却来劲了,她终于肯说出来了,那就代表她愿意解决问题了。

    “我这不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么?!我当时昏了头了,以为你肯定嫌弃我,这辈子也不想看到我了,伤心绝望之下我就猪狗不如了……我真知道错了!后来我不是追去了么!那天早上我就想,要是没能拦住你,我立马的后脚跟直飞日本把你哪怕硬抢回来!桑桑……我真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只有你嫌弃我,不要我,我再也不敢提分那什么了……桑桑,求你了,原谅我吧,要不是担心你以后的性福,我现在就挥刀自宫以表决心!”

    秦桑听到这里再也绷不住,偏过头去笑了起来。

    李微然各种方法都试过了,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之时,发现她竟然吃这一套,越发无赖不要脸,把自己骂的一文不值,又是保证又是发毒誓,大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架势。

    秦桑早就不生气,只是要长长他记性,顺便出口恶气。折磨了他这么多天,她也觉得够了。

    世上没有百分百的好男人,但是有经得起诱惑的男人,她秦桑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李微然绝对给得起也愿意给。

    “桑桑,我爱你。”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的说。

    爱情或许真的有千百种样子,你或许抱着侥幸心理想要一一尝试,可是亲爱的,当对的那个人从天而降时,你会发现,这世上姹紫嫣红你都看遍,其实只是为了等待他一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