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今天公爵夫人你不允许任何仆从进入主楼?”
晚饭时分,坐在长长的餐桌的另一端的马尔堡公爵突然开口了。从婚礼以后,他与伊莎贝拉同桌吃的每一顿饭都是在沉默中度过了,后者已经习惯了他一言不发的举止,这会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已经推开了只吃了几口的生蚝的公爵。
“想必爱德华已经将原因解释给公爵阁下你听了?”
伊莎贝拉慢悠悠地回答道。
“想必公爵夫人并不知道这导致原本该去主楼各个房间打扫卫生的女仆全都无法完成自己的工作,因此严重打乱了楼下仆从的时间表,这一后果?”
显然不会随便就被她应付过去的公爵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
“停在这儿,”听着伊莎贝拉描述她与公爵在周二的晚餐桌上谈话的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打断了她的讲述,“我有些好奇,康斯薇露,你认为我的孙子这时候询问你这样的一个问题,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想要指出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公爵夫人?”伊莎贝拉如实地回答着,探寻地看着面前的老夫人。
今天是1895年11月21日,她找到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鬼魂的第二天。
两天前,就在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抛下那句“那么,直到你找到第七代马尔堡公爵为止——”便转身离开了以后,伊莎贝拉就开始着手寻找怎样能让自己找到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方式。
但我们怎么知道他还留在这儿呢?康斯薇露那时问道,陪着伊莎贝拉向主楼的大图书室走去。我不认为所有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人在死去以后都留在这间屋子当中,想想看,那该有一百多个鬼魂都挤在这座宫殿里……
飘在伊莎贝拉身边的康斯薇露打了一个激灵灵的冷战,尽管她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鬼魂。
说不定它们现在正围观着我们,打赌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呢。伊莎贝拉调侃地说了一句,却被康斯薇露不满地瞪了一眼。
这不好玩,伊莎贝拉。试着想象一下,当你在换衣服的时候,却有几个早在几百年前就死了的老鬼魂色眯眯地盯着你——
好,你说得对,这不好笑。伊莎贝拉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康斯薇露描述的场景,感到鸡皮疙瘩登时爬上了胳膊。不过,我同意你的说法,我也不认为所有这个家族死去的人都留在布伦海姆宫中。爱德华向我们介绍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的肖像之前,我们还见过了几十幅同样被爱德华介绍给我们的这个家族其他成员的肖像——假如我看到一个人的鬼魂的前提是必须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的话,我可没有在布伦海姆宫看到除了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以外的其他鬼魂。
或许鬼魂也是有寿命的。康斯薇露提议道。也许到了一定的时间,它们也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
别胡说!伊莎贝拉抢上前一步拦在了康斯薇露面前,眼圈一瞬间便红了。鬼魂才没有寿命这种事物,它们可以一直,不对,是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就算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与伊莎贝拉对视的眼里多了几分悲哀,康斯薇露柔声说。但总有一天,你也会死去的,伊莎贝拉,那时我该怎么办呢?
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伊莎贝拉认真地回答着。我们就会变成两个可以环游世界的鬼魂女孩,更绝妙的是我们可以一同见识2000年以后的世界的到来,我可以把所有那些你只听说过的发明介绍给你听,我们甚至能够跟在史蒂夫·乔布斯身边,看他是怎么一步步做出那些改变了世界的产品——
那听上去很棒。康斯薇露笑了起来。但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如何找到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鬼魂这件事上。
现在我们唯一能尝试的,就只有让爱德华向我们介绍他的肖像,看这样做能否让他出现在宫殿中了。
伊莎贝拉思考了几秒钟以后,说道。
“您说想要看看历代马尔堡公爵的肖像,公爵夫人?”
被伊莎贝拉摇铃召唤上来的爱德华讶然地询问道。
“就在我安静地感受着布伦海姆宫富有魅力与美感的一切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实际上对公爵阁下的祖先并不甚了解,”伊莎贝拉又开始煞有介事地胡诌了,“我无法将数代人对这座宫殿的付出与每一任马尔堡公爵联系起来,显然,若是我希望能够深切理解这座宫殿的意义,这方面了解的匮乏是非常不利的。因此,我认为,要是你能将他们的肖像画一一介绍给我,便再好不过了。”
“只介绍历任马尔堡公爵,是吗,公爵夫人?”爱德华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似乎只要伊莎贝拉表现得如他期望中的公爵夫人一样,他就不会对她的指令做出任何质疑,哪怕理由听上去奇怪得不可思议。伊莎贝拉几乎可以从他的眼中读出一条信息——那就是他早已做好了服侍一个会对管家提出各种古怪要求的美国公爵夫人的心理准备。
“是的,谢谢你,爱德华。”尽管看出了这一点,伊莎贝拉还是克制又有礼地笑了起来,就像爱德华期望的那样,“毕竟,那些得以继承爵位的伟大男性,才是这个家族中最为重要也最必不可少的存在,你说对吗,爱德华?”
她特意把“继承”与“男性”咬得特别重,果然,爱德华的神色立刻明亮了一些,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公爵夫人将在不久便诞下一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男性爵位继承人的景象。“自然,公爵夫人,您说得对。”爱德华温和地说着,赞同地向她点了点头,“请跟我来。”
不知道爱德华要是得知了她才不会为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生下继承人这一点,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伊莎贝拉想着,偷偷在心里笑了起来。
爱德华也就罢了。康斯薇露在她心里警告着她。要是让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发现你的这个想法,就算她再想见到自己的丈夫,估计多半也不会站在你这边了。
我都还没明白为什么公爵遗孀夫人她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呢。一个是她并不认同,也不喜爱的美国孙媳妇,另一个是她继承了爵位的亲孙子,任谁都会以为她一定会支持孙子将孙媳妇驯服成一只服服帖帖的小猫?伊莎贝拉不解地反问道。
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打算呢?康斯薇露说。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是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第八代马尔堡公爵。”这时爱德华带领着伊莎贝拉来到了一间小型会客厅——或者不如说,展示厅。伊莎贝拉已经从爱德华早上短暂的讲述中明白了这些面积较小的厅堂的存在并非用于招待客人,而只是用于展示宫殿中收集到的古董与艺术品,以及家族肖像。那些座椅和茶几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的摆设——指着墙上一副巨大的油画对她说道。画像上,一位身穿军装,威风凛凛地站着的男性正眺望着远方,他的身前摆着一张造型简易但温馨的扶手椅,上面坐着一个极其美丽动人的女性,她微微笑着,充满爱意地注视着她怀里抱着的那个有着漆黑发色的婴儿——这无疑便是幼年的马尔堡公爵与他的父母,成年以后的他继承了父亲的身高与五官的轮廓,但那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令人窒息般的俊美则显然来自于他的母亲。
“你很久以前就在布伦海姆宫开始工作了,那想必你一定对第八代公爵及公爵夫人很熟悉?”伊莎贝拉好奇地问道,差一点便把消息的真实来源,第九代马尔堡公爵的祖母给供出去了,“汤普森太太向我提及了这一点。”
“我不敢说非常熟悉,公爵夫人。”爱德华说道,语气有些冷淡。伊莎贝拉敏锐地察觉到他对前一任主人的感情显然不如他对现任主人来得多——哪怕伊莎贝拉到此刻也不过跟这位布伦海姆宫的管家有了几次短暂的接触,但她也能看得出爱德华对她的鄙夷大部分并非出自于她的出身,而是出自于对现任马尔堡公爵的疼爱,“如果您想多了解一些前任马尔堡公爵及其公爵夫人的事迹,或许您该问问老切斯特,他是第八代马尔堡公爵的贴身男仆。如今他的儿子也成了现任公爵阁下的贴身男仆——然而由于一起不幸的意外,切斯特先生现在还留在家中休养,暂且由我接过他的职责。”
爱德华的态度不由得让伊莎贝拉想起了马尔堡公爵谈及他的父亲时的态度,明明在金博尔顿城堡时,他还说过自己的母亲希望他能活得就像他的父亲一般的话,令人以为他的父亲是一位多么伟大而值得景仰的贵族,却又在婚后毫不掩饰地向伊莎贝拉流露出了对第八代马尔堡公爵的不满,认为正是他的不作为导致了布伦海姆宫的衰落。也许爱德华内心有着同样的想法,伊莎贝拉思忖着。
“那您又是什么时候成为了布伦海姆宫的管家的呢?”伊莎贝拉追问着。
“1870年,公爵夫人,就在公爵阁下出生的前一年。”爱德华回答道,“我们可以继续了吗,公爵夫人?”
“当然,爱德华。”伊莎贝拉应着。
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说她刚与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结婚不久,爱德华就来到了布伦海姆宫中工作,那意味着他至少也当了20几年的男仆,才晋升到管家这个职责。伊莎贝拉在内心计算着,不由得啧啧惊叹了起来。
能够最终坐上那个职位,他一定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康斯薇露说。不是谁都有能力成为这样一座庞大的宫殿的管家。我母亲的管家就时常抱怨他肩上的责任比美国中部的一座小镇的镇长还要多。
那他作为布伦海姆宫的管家,恐怕是不会愿意看到自己所掌管的宫殿一步步走向没落的。伊莎贝拉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那么他对马尔堡公爵的父亲的隐隐不满也是能理解的。
“这是另一位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第六代马尔堡公爵的肖像,”才走了没几步,爱德华便指向了另一个展示厅中的一副中型油画,“如果公爵夫人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带您去看左翼的三楼走廊上的另一幅画像,比这幅稍小一些,画家则是另一位——”
“爱德华,布伦海姆宫中没有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肖像画吗?”带着不好的预感而询问的伊莎贝拉开始真心地认为这间宫殿恐怕就是为了专门与她对着干而存在的了。
“自然有的,公爵夫人。”如今无论是哪位管家的这句话都不能让伊莎贝拉放下心来了,她屏着呼吸等着这句肯定的答复后必然会出现的“但是”,“只是,由于那副油画是由约翰·辛格·萨金特1所画,早在几年前就被第八代马尔堡公爵拍卖给了一位法国人。”爱德华吞吞吐吐地说道,他那一贯保持着严肃的平静脸庞在说出这段话时也现出了一丝裂缝。显然,即便面对着现任公爵夫人,这等家丑对他来说还是一个不易开口的事实。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伊莎贝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此刻她自己也失望透不定还会对爱德华感到一丝同情,鉴于他不得不向一个自己瞧不上的公爵夫人揭露自己所服侍的家族不光彩的过去。
拍卖一定发生在马尔堡公爵的祖母去世以后。康斯薇露若有所思地说道。她该不会轻易就让自己的儿子卖掉丈夫的肖像。
或者搞不好就是这一行为把她气死了。伊莎贝拉猜测着。“宫殿里还有其他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肖像画吗?”不死心的她问爱德华道。
“没有,公爵夫人。”爱德华摇了摇头,“第七代马尔堡公爵讨厌一动不动地连续几个小时坐着,那副油画是他唯一留在世间的肖像。”
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威廉·范德比尔特那一天对我说的话了。伊莎贝拉泄气地在心里向康斯薇露说道。当人们都认为上帝无比眷顾他之时,他却认为自己倒霉透了。相信我,我现在的感受就跟他描述得一模一样。
我的父亲!康斯薇露惊呼了一声。对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伊莎贝拉,你可以写一封电报送给我的父亲。以他的人脉,说不定能追查到马尔堡公爵的祖父的肖像画究竟落在了谁的手里,这样,我们就能把它找回来了。
好主意。伊莎贝拉说。然而,那可能要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未必愿意等待那么久——新网址::,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