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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句话说完,冷书启似乎很累,他缓缓摇了摇头,坐回榻上去。

    苏婉云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地抿着唇。她不懂,这一切明明不是她的错啊,又不是她要嫁过冷家来的,不管她做错了什么,那也是别人逼迫她的,她无可奈何啊。

    冷书启摆摆手:“你去吧,不想相看两相厌,以后还是别见了。过些日子,我会搬出去。”

    苏婉云仰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他:“你要搬到哪儿去?我俩分开住,别人会说闲话的……”

    冷书启给她气笑了,“你还怕人说闲话?”

    苏婉云摇头,试探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裤子,“你要是愿意原谅我这回,我保证以后好好跟你……”

    “不必了。”冷书启推开她,“有些事能原谅,有些事不能。”

    他顿了顿,说:“你把那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喊进来的时候,你心里早就没当我是个需要尊重的人了,苏姑娘,好聚好散,你和我,今天就当作别了。这门婚事不是我们自己选的,但我希望结局是按照我们自己的意愿来的。”

    “什么意愿,我不想分开。冷书启,你娶了我,我什么样儿你都只能认!”苏婉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他搬到外头去,别人会怎么说啊?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他不认,她该怎么办?听说落胎好痛的,说不准还会大出血伤及性命,与死比起来,丢脸算什么?如果他想要她苦苦哀求才肯原谅,她也是可以豁出去的。

    可冷书启不想再纠缠了。

    事已至此,他和她之间已经再没有好好说话的可能。他曾想过要好生相待的,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如今,是他觉得累了、腻了,想放手了。也是到了今天,他才懂,他一直希望她能懂事成熟起来,学会珍惜这段婚姻,试着珍惜他……是他错了。

    有些人的一辈子就是一场大梦。她永远活在她自己的梦里面,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抱有任何幻想。

    冷书启站起身一步步走出去。

    苏婉云在后大声喊叫,他没有停顿,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说些什么。

    天凉了,明明是四月天,却仿佛寒冬还没有远去。

    冷书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踏着那股奇异的香气,慢慢走远了,消失在苏婉云的视线里。

    这件事惊动了苏家。

    林氏知道消息的时候,浑身冰凉手脚发颤。洛阳公主亲自上门,不怕丢脸地、将苏婉云红杏出墙在府中淫、乱之事尽数说给苏家知道。

    林氏是不信的,她自己的女儿自是这世上最可爱美好的存在,做下这等愚蠢的、无可转圜之事的那人,怎可能是她的婉云?

    林氏气急败坏地赶到冷家,苏婉云正在床上哭泣。

    杨嬷嬷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正劝她,苏婉云流着泪道:“我不要受那种罪……”

    林氏忽地双膝一软,陪她来到的洛阳轻蔑地看她一眼:“苏夫人,您进去劝劝吧。本宫就不进去了。”

    她嫌苏婉云脏。

    林氏脸上火辣辣地,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苏婉云坐起身喊她:“娘。”

    林氏挥手,一掌打在苏婉云脸上。

    苏婉云不敢置信地瞪着眼,林氏见她这幅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模样,又挥手,巴掌在她另一边脸上拍落。

    “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林氏声音带着哭腔,夹着无数的悔和恨。

    她呵宠大的姑娘,真的做了那种丑事。冷家怎可能容得她?

    “婉云,你这是找死啊!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干什么非要惹是生非!见智是个好人,你……你欺人太甚了!你想想,这事如何收场?”

    侧眸看见杨嬷嬷手里的药碗,林氏把心一横,“给她灌进去!那孽种说什么都不能留!”

    苏婉云想避,被林氏一把揪住衣领,两个侍婢上前帮忙按住苏婉云的胳膊,杨嬷嬷含泪忍着心疼把药给苏婉云灌了进去。

    苏婉云在哭,林氏也在哭着。

    药汁顺着樱唇尽数落入喉中,苏婉云被迫咽下去,苦得她闭紧了眼。

    林氏泪流满面,一字一顿道:“婉云,娘亲护不住你了。你闯下的祸事如果告到御前,谁也救不了你!”在御赐的这段婚姻内红杏出墙,无异于打了牵线人皇上的脸。加上上次她险些害死了冷书启,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不能饶恕的大罪。

    “娘已经答应洛阳殿下,待你养好了小月子,就把你送到庄子里去休养……你在那边不必担忧,娘会叫人常常送东西给你的……”

    林氏伤心的说不下去了,捂住脸低低的呜咽着。她的孩子不是只有苏婉云一个,她还得替自己余下的孩子做打算。苏婉云的丑事若是传了出去,家里头还没出嫁的几个姑娘还怎么说亲?

    承恩伯和苏老夫人都已经决定放弃苏婉云了,苏煜炆自顾不暇,叫她“家中事以父母亲意愿为凭据”,林氏再如何不忍,也没法说服所有人再给苏婉云机会。

    去庄子上住几年,待这孩子的性子养的沉稳些,再替她求求情,看能不能接回来吧……

    林氏也知这可能微乎其微,权当安慰她自己罢了。

    苏婉云又哭又闹,林氏却没再心软,吩咐杨嬷嬷收拾行装,当真要任由苏婉云出门了。

    那胎夜半才落下。苏婉云干熬着那疼,感受到什么东西正往外头滑出。

    她最怕的事终是发生了。

    血崩不止。

    杨嬷嬷求洛阳请李太医来瞧婉云,却在主院吃了闭门羹。洛阳没有叫李太医去瞧她,还下令锁死了各处的门。

    杨嬷嬷急的在洛阳屋外叩首,天亮的时候,侍婢急冲冲过来求救:“不好了,不好了,妈妈,奶奶不行了!”

    杨嬷嬷大哭:“公主殿下,瞧在贵妃娘娘面上,救救我们奶奶吧。奶奶是错了,她知道错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叫瞧郎中吧!”

    李太医正午时分才走进院子,这种丑事,冷家不想外人知道,只得叫李太医走一趟。

    苏婉云躺在纱帐里,已经没力气哭下去。肚子痛得像被刀刃剖开,血液迅速流去,恍惚生命也跟着正在失去。李太医却说“无碍”,两个人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推上了去往乡下的马车。

    苏婉云已经虚弱得哭喊不出声来,她在喉间含糊地喊着冷书启的名字。

    这些年冷书启在外肯周全她脸面,除了寂寞些,其实她并没有受多少的苦,终于她连他最后一点眷顾都失去了。她才知原来自己是如此孤立无援。

    娘家权衡利弊后放弃了她。冷家再也不想忍耐她了。

    苏婉云闭着眼,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

    两年后,苏婉云瘦成了一把骨头,小月子没有养好,落下了许多毛病,林氏时常派人送些吃食和药材过来,也是于事无补,她这身子,算是半废掉了。每到秋冬时节,就腹痛得下不得床。

    苏婉云感念起过去的好处来,常常对镜垂泪。

    她才二十出头,鬓边已经生了白发。容颜再也不是过去那般娇艳了,整个人气色差极了,生生老了许多。

    平时她很难出门,下人看得紧,因她过去是有前科的,加紧地防范着她。不自由,又没人在身边说话,只一个杨嬷嬷,不时还要在她耳边啰嗦劝她去求冷书启回头。

    他们在那个四月的夜色中告别过了。冷书启笃定地将那晚画成了她与他之间的句号,叫她每每想起来就抓心挠干地痛楚,却又无可奈何。

    期间,她托杨嬷嬷的媳妇儿打听过薛百鸣这个人。心里头也不是没泛起过涟漪,想要偷偷出去和薛百鸣过日子的。

    打听回来的结果叫她很决绝地歇了心思。薛百鸣残了。给人用了宫刑,还毒哑了嗓子弄残了手。

    他再无法说话写字,也无法对女人说些甜言蜜语了。苏婉云怎可能将自己托付给一个贫贱的废人?与其跟他挨苦,还不如继续过着这种孤清但锦衣玉食的日子。

    渐渐她歇了那些跳脱的心思,变得沉静起来。

    临走那晚,她写了一封信给冷书启。

    她说,是命运弄人,如果有机会重来,她一定不会选择那样伤害他。

    信的结尾没有落款,只有被眼泪弄花的三个字。

    对不起。

    生命的最终,苏婉云回想自己曾经热闹繁华的日子。冷书启从书房走出来,那笑容,温润如玉,一点儿也不难看。

    一步错,步步错,她再也没机会重来了。

    苏婉云殁于永和二十三年春。

    这一年,冷书启三十三岁。

    结束了一段给他许多伤痛和屈辱的婚姻,他没有潦草地对待苏婉云的葬礼。

    冷四奶奶出殡之日,四九城里各处都染了一片白霜。

    冷书启为妻守制,直至永和二十五年。

    这年夏末,他从江南行商回京,被大雨留在了在城外三十里处的驿站中。

    他在那里结识了江湖女子姚三娘。

    同年冬月,冷书启在自己买的一座宅子里迎娶了姚氏。

    过往的伤痛如云烟,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他曾被人弃若敝履,曾被用最狠毒的方式伤害过。但他始终抱有善念,从始至终不曾苛待过伤害他的人。

    苏婉云的死,与其说是受病痛折磨,其实更多是对现实的无望吧?她知道冷书启心死了,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可以展望的将来,所以才会选择结束这潦草的一生?

    而她是怎么想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