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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只毛绒绒

    之前为了找丹,乔安娜带着辛巴日夜兼程走了将近一个月,苦行军式的长途跋涉让辛巴对非必要的运动产生了生理性的恐惧。因此乔安娜假借帮丹找食物的理由带丹出门时,辛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同行,表示要独自留在宿营地睡觉。

    也因为这样,之后发生的种种——包括乔安娜带着丹到了志愿者们的据点、引起一波轰动、最后把丹托付给安吉拉这一系列事情,辛巴都一无所知。

    他甚至没注意到乔安娜返回的时候没带着丹。

    那时他睡得正香,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抬了抬头,眯缝着眼睛迷迷糊糊唤:“妈咪?”

    “是我。”熟悉的声音应。

    于是他本能地放下了仅有的一点戒备,一头栽回地上,安心重回梦乡。

    一觉到天亮。

    直到睡醒坐起来舔了一会毛,辛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放下爪子,左右张望了一圈,鼻翼翕动着,在空气中搜寻筛选气味信息。

    目标气味很淡,明显是经过时间稀释后留下的陈旧痕迹。他愈发疑惑,忍不住站起身,把附近的几棵树后和几片草丛里全找了一遍,边走边嗅闻,始终没发现想要的新鲜气味。

    他想了又想,蓦然间恍然大悟,匆匆忙忙跑回母亲身边,报告不得了的新发现:“妈咪!妈咪!弟弟不见了!”

    乔安娜花了一整晚的时间说服自己不要再跑回去把丹抢回来,相对应的,也一夜没阖眼。大脑没得到充足的休息,她反应有些迟钝,呆了半天才回复:“……什么?”

    辛巴没料到会得到这种反应,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乔安娜好几眼,用最夸张的语气重复强调:“弟弟、弟弟他不见了!失踪啦!”

    相较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艾玛,辛巴更喜欢弟弟丹。兄弟之间总是更有共同语言,相处起来更默契也更融洽——才不是因为他对艾玛打架打赢过他耿耿于怀呢!

    所以发现最喜欢的弟弟就在眼皮底下失踪了,他难得展现出了兄长的表率,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重视起这场悬案的调查。

    辛巴指望着自己的强调能让母亲像之前发现艾玛离家出走那次那样焦急起来,紧迫起来,二话不说拖着他出门展开搜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的妈妈依然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处,四爪垂下,脸贴在树枝上,耷拉着眉眼,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

    乔安娜原本不想说话,但辛巴显然认为她的沉默是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坚持不懈地在她耳边聒噪,反反复复强调。

    亲手把养了这么久的孩子送走,并接受从此以后无法再见面、见面也是陌路的可能的结果,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回忆里的过去和预想中的未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乔安娜只要想到丹意识到自己又失去了一任母亲,像她思念他一样思念她,半夜呼唤着她醒来的场面,心里就像扎进了一根小刺,每次呼吸都顿顿地疼。

    ‘丹’这个名字,也许会成为她永远无法坦然面对的禁语。

    如今辛巴不让她安静待着好好冷静一下也就算了,还在她耳边无限次循环“丹丹丹”,她再不阻止,一颗脆弱的小心脏迟早被扎成筛子。

    她只好开口回应:“我知道了。”

    她的话音还未落,辛巴就积极地接口,替她谋划起了下一步:“我们要去找他吗?从什么地方找起?他是不是昨晚没吃饱,又偷偷跑出去找吃的了?……唔,也不对啊,他之前从没这样过,他晚上睡得可死了……”

    乔安娜叹了口气:“他没有失踪,辛巴,是我把他送走了。”

    “……难不成是野犬回来把他带走了?”辛巴自顾自地推理着,突然卡在了半途。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大了,瞳孔紧缩成一条细缝,这是紧张和不可思议的表现。他愣了几秒,弱弱地反问:“什么?我大概是听错了,妈咪,你刚才说,是你把他送走了?”

    他密切地观察着乔安娜的反应,神色里带着试探和讨好,迫切希望能从乔安娜嘴里听到否认。

    可惜现实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对,”乔安娜说,“还记得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

    辛巴想起来了。

    乔安娜的确跟他说过准备将丹送给别人照顾抚养,也解释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似乎很有道理,但他和当事人并不在乎其中的原因和必要性,他们只关注结果——丹要跟母亲分开,他们兄弟两个也不能再继续一起生活。

    想当然耳,兄弟俩同仇敌忾,一口回绝了这个主意。

    乔安娜多数情况下都是一个民主的母亲,她会尊重孩子们的意见,比如决定下一餐吃什么的时候。这直接导致,孩子们一旦与她意见相悖,就总敢于直言提出异议。

    “为什么?!”跟前一次一样,辛巴立刻跳了起来,厉声抗议,“上次弟弟也说了,他不愿意走!”

    “辛巴——”乔安娜警示性地拉长声调,等辛巴的情绪稍微平复,才压着脾气耐心解释,“我说了,他不适合跟着我们生活。”

    辛巴又显著激动起来:“什么叫不适合,我们不是一直生活得好好的吗?”

    他很难理解这个说法,毕竟对动物而言,生存的标准就是能填饱肚子、抵御威胁、在自然的威胁和挑战中堪堪保住一条小命罢了。

    原始条件能提供的追求太少,哪怕是大猫中最讲究的花豹,提高生活质量的举措也不过是在吃较大的猎物之前先拔毛剥皮、享受一下更好的食物口感。

    而且,动物的观念里不存在送养的概念,母亲放弃幼崽,只有唯一的一个说法——遗弃。

    会迫使母兽走到遗弃幼崽这一地步的一般有两种理由:一是环境恶劣或母亲本身身体抱恙,无法继续抚养;二是幼崽先天不足或后天患病,为了保全其他幼崽,不得不做出牺牲。

    结合实际,前者不符合,后者倒是擦了点边。可即使丹先天不足身体弱,乔安娜不也坚持抚养了他这么久吗?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辛巴不论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场毫无缘由的不合理的‘遗弃’。

    大概是触景生情,又或者是未雨绸缪,他觉得放任这种事情发生,下一回惨遭抛弃的就该是他了。

    被动挨打行不通,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辛巴一骨碌爬起来,扭头就走。

    乔安娜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又实在没精神管,没阻止也没询问,只瘫在树上默默看着。

    辛巴走出去几百米,犹豫着慢下脚步,扭过头朝乔安娜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概没想到乔安娜会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他愣了愣,原地踟蹰了一阵,又装作不经意地绕了个圈子兜回来,在经过乔安娜躺着的树时气鼓鼓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故意大声说:“我说到做到,弟弟去哪我去哪!”

    他大步走开,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乔安娜的动向,见乔安娜迟迟没有反应,他跺了跺脚,又着重强调了一次:“我要去找弟弟了!”

    演技太用力,表现太刻意,瑕疵一挑一堆,却反而使整场表演多了些情景喜剧的味道。

    乔安娜看着觉得有趣,心情也不知不觉轻松了一些,配合着催促:“行,你去吧,那个方向一直走,会看到一堵石头搭的墙,就是那。”

    辛巴傻眼了。

    他没有出声,但他的表情和眼神明确体现了他当前的内心活动:还有这种操作??

    乔安娜死气沉沉地耷拉着的尾巴尖端勾了勾,左右轻甩,显露出猫科动物特有的愉悦和笑意。

    经辛巴这么一打岔,她也不再在牛角尖里打转了。

    据点的志愿者都是好人,就算安吉拉还没从痛失所爱的打击中缓过来,无法为丹提供照顾,丹跟着其他任何一人生活,都不会吃亏。她做的举措很明智,也很正确。

    丹既已平安回归人类社会,前途一片敞亮,她最初的计划也算是圆满完成了,接下来只是如何调整心态、接受离别的问题。

    不过,其实调整不好也无所谓,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方,熬过最早最难熬的时间,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乔安娜做好了思想建树,但是为了照顾向来不如理智稳定的情感,她决定还是趁早离开这片地区,靠距离差距彻底掐断后悔的小苗。

    想到就做,她最后朝据点的方向深深看了几眼,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返程的路。

    回领地花了十多天,走到之前找到辛巴的位置时,乔安娜惊奇地发现,莱恩还留守在那附近。

    对人类而言,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待上一个多月不稀奇,但对居无定所的动物而言,能长时间待在固定(范围不超过一平方公里)的一片区域内,是非常难得的情况。

    要知道猎物是长腿的,运气很好的情况下,狩猎的追逐也会持续上千米,更别说有时候运气不好失了手,需要后续再进行长途追踪了。乔安娜虽然习惯固守在固定的领地里,但实际上一直在领地各处移动,每天的活动距离至少有三四千米。

    像莱恩这样驻守在原地,代表他每次跑出去捕完猎都会再原路跑回来。雨季猎物充足就罢了,旱季寻找猎物都可能要走上几公里,这样还能坚持下来,可不容易。

    冲这坚持和毅力,莱恩离变成一尊草原上的望夫石已经不远了。

    ……哦,这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他‘望’的不是别的谁,正是跟着乔安娜出去了一个多月的辛巴。

    时间和精力没有白费,苦等的目标终于回归,莱恩有些激动,远远就朝辛巴迎过来,顾及着旁边的乔安娜,又在二十多米外停住,隔空打招呼:“你回来了。”

    丹的事辛巴依旧难以释怀,他一路都在闹脾气,但鉴于乔安娜掌握着全家的伙食,他生的气只能属于敢怒不敢言。现在有个现成的冤大头撞上来,不把握机会好好撒一口气更待何时?

    辛巴气势汹汹地朝莱恩扑过去。莱恩不明所以,不过他尝试跟辛巴结盟的那段时间,类似的挑战接受过不少,条件反射性地迎战。

    两只狮子扭打成一团,展开了一场‘亲切’且‘友好’的交流。

    乔安娜在一旁看了没一会,很快就注意到他们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架。他们互相都知道对方的风格和招数,往往爪子还没拍下去,对方就有了应对的动作。

    辛巴是实干型选手,在战斗中沿用了捕猎的技巧,每一次攻击都冲着最脆弱的脖颈和腰腹而去;莱恩则很会把握分寸,主要目标放在肉厚的肩膀和脊背,即使命中,也不至于过分伤及根本。

    两只狮子都还没长出成年雄狮的茂密鬃毛,动作间却已依稀可见雄狮的力量和气魄,身躯对撞、嘶吼,你来我往,势均力敌。

    ——辛巴也不小了。

    突然间,乔安娜这么想道。

    自从艾玛独立,午夜梦回时,她时常会思考这个问题:当辛巴跟艾玛一样离开她独立,丹也回到人类社会,她该如何面对孑然一身的独居生活?

    每一次,她都会以更快的速度劝自己释然:想那么多干什么呢?等事情真的进行到眼前,自然而然就知道如何解决了。

    说是这么说,她内心深处依然会冒出些小小的私心。她希望孩子们成长的速度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能够晚一些离开她身边,多陪伴她一些年月。

    可是,时间永远匆匆向前,就像孩子们每天每时每刻都在长大,再多不舍也改变不了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

    当初意外流落草原,是孩子们给了乔安娜坚持生活、勇于克服困境的勇气,支持她一路走到了现在。然而也因如此,她不知道没了母亲这一层身份,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她像孩子们年幼时需要她一样需要他们,或者说,需要被需要的感觉。

    所以即使她知道辛巴已经能通过与莱恩合作顺利生活,辛巴执意要跟她走,她也没有强硬地反对。

    时至今日,丹也彻底离开了,她身边真正意义上只剩下辛巴了,这又让她怎么面对辛巴在未来的不久之后也要离开的事实?

    孩子慢慢成长、逐步走向独立,本该是件值得高兴和欣慰的事,乔安娜却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好在不久之后,她遇见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也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是个母亲,但在这之前,她首先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第红线!

    新配角摄影师正在赶往战场,以后就是一人一豹走天涯模式了(别信

    这一章也改了好多版,把原本要写的情节往后挪了一些,废稿也许可以拿来改改再用,所以今天还会有一到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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