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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65 章

    吃过了早饭,纪堂便径直去了后面的练武场。他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马,再一个翻身,打马便在绕着场地里飞驰起来。

    年少时,他曾在父王的马场驯服过一匹名唤“蹑影”的名驹,而他现在身下的这匹黑马就是蹑影的后代。这匹战马体格健壮,脾性暴烈,酷似穆天子的名驹盗骊,因而纪堂同名相唤。

    盗骊正值壮年,此时见了遍地都是皑皑的白雪,跑动起来更加兴奋。只见它马蹄轻快,一路飞扬,在身后溅起了一片雪泥。

    清冷的晨风扑面,纪堂手捏马绳,心思却飞向了远处。

    古有商君,近有张子。若是想增强国力,秦国是万万不能驱逐客卿的。兹事关乎秦国未来的国运,不能就此因他们父子之间的私事而耽搁。

    个人事小,国家事大,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他都要再去劝谏陛下,收回成命。因而纪堂这才左思右想,终于在昨晚写好了一篇谏书。

    一想到昨晚,纪堂的眸光闪了闪,思绪再度飘荡,他的脑海中忽地闪过阿玉在书房灯下,同自己说话时的神情。

    她的眼波柔软,眼神中却少见的流露出一股不输男儿的坚毅。

    她的语气真诚,带着些楚地的韵律;她说出的话,理想而近乎天真,却犹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因为是家人,所以理所当然地愿意与他同甘共苦吗?

    纪堂自诩阅人无数,可是他真的在这个女子身上,看不出任何作伪的痕迹。

    他知道,她没有去矫饰,她口中所说,真的就是她心中所想。

    纪堂辗转了一夜,心情却是一片迷茫的纷乱。他从小就知道,无论是行军打仗。或是政事谈判,心中的感想不能泄,手中的砝码不能露。

    尤其于他们这样的家庭而言,难有亲情。若是像先前那般两人互相试探,他绝不至于这般躁乱,可她偏生对自己这样的好,又这样的诚挚

    与她相比,大公子头一次觉得有些羞愧。

    身下的马驹忽地长长地嘶鸣了一声,纪堂猛地从沉思中醒转,却见有一人从外面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盗骊一向不喜生人,纪堂忙伸手抚了抚它的脖子,没等来人走近,他便从马上一跃而下。

    姬成远远就看到纪堂正在场上放马,见那马上的男子跑得飞快,似是兴致勃发的样子,他不由得有些负气。

    纪堂下了马,姬成忙几步走上前去。他草草行了个礼,道,“大公子逆境之中依旧神采奕奕,意气没有减损半分,姬成真是佩服。”

    纪堂一边伸手安抚盗骊,一边瞥了他一眼,道,“楚公子今日若是就为说这一句,那大可不必登门拜访。”

    他的话一出,姬成的脸色果然黑了几分。

    他见纪堂把目光又收回到了旁边的马匹上,他也随意向那黑马瞥了一眼,顿时眼前一亮,赞叹道,“好马!”

    姬成见猎心喜,就要凑上前去。盗骊却对他翻了个白眼,尾巴也不安地摇个不停。

    纪堂忙伸臂把他挡在一旁,道,“盗骊烈性,不喜生人,为免误伤,楚公子还是离它远些为好。”

    姬成悻悻地站得远了些,他抱臂看着对面的人马互动,忽地开口道,“赢纪堂,你和秦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纪堂瞧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转身牵马就往马厩方向而去。姬成见他沉默不语,便一路锲而不舍,追着他也进了马厩。

    看护马厩的内侍见两位公子都进了来,忙躬身行个礼,退出到了外边的隔间。

    纪堂把盗骊拴在了马厩里,甫一转身,就见到候在一旁的姬成。

    他叹了口气,向姬成的方向走了几步,道,“楚公子今日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姬成目光灼灼,眼中似是有点点怒火,他道,“赢纪堂,别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实话告诉你,要不是为了阿玉,我才不在乎你的死活。”

    听他提到了阿玉,纪堂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他低声问道,“你见过她了?”

    姬成点点头,道,“这是自然,”说着,他又有些丧气,“我一早过来,就看到她已经在收拾去西北的行囊了。”

    姬成咬了咬牙,道,“秦楚和盟之耻,我永志不忘。可,你偏偏是阿玉的丈夫”他不甘愿地撇撇嘴,言明道,“赢纪堂,无论秦国政局如何变幻,纵使先前有仇怨,我们楚国也是优先支持你的。但是,你绝不能藏着掖着,你和秦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有小人从中作梗?”

    纪堂微微一笑,淡淡道,“一个客居他国的质子,居然也能如此大言不惭?楚公子,孤谢过你的一片心意。但你莫忘了,这是我们秦国的内政,要你楚国的支持作甚。”

    姬成一张黑脸被他噎得通红,一时间说话都难。

    纪堂忽道,“由丹年前被陛下发配,楚公子以为是什么原因?”

    姬成鼓囊了一声,“他不听命令,致使意外发生,你险些丧命。他不过咎由自取罢了。”

    纪堂娓娓道,“楚公子高见。那么楚公子以为,孤被陛下定罪,并发配西北,又是什么原因?”

    见姬成闭口不答,纪堂平静道,“其实依楚公子方才所言,孤一意孤行,与陛下相争,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姬成张了张嘴,却听纪堂又道,“既然楚公子明言快语,那我今日也与你说个明白。我和陛下之间,关系只有更糟,恐无挽回可能。因为,我明天就会去亲自面见陛下,上书劝谏他收回成命。”

    姬成一听就急了,他声调渐高,道,“赢纪堂,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合时宜?”

    纪堂看了他一眼,忽地有些落寞,“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就不能事事尽遂人意。可若心有坚持,有些事情纵使再艰难,却总还是想要挣上一挣。”

    只听他缓声道,“孤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吧,孤心意已决,是不会带她去西北的即使她偷偷打好了包裹,做好了准备,也不行。”

    姬成只觉得他的语气似是带着些悲壮哀伤的意味。他想了想,道。“赢纪堂,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楚国的国君。若是届时,你依旧在西北耕田,那就莫怪我狠心把阿玉带走。”

    说完,他把一掌伸在空中,道,“孤今日,愿击掌为誓。”

    纪堂看了看他,忽地伸出一手,两人掌心相撞“啪”得发出一声脆响。

    “楚公子多虑。此事,必不会发生。”

    长安宫的午间,蔡夫人于塌上从容侧卧,旁边跪着几名女侍正给她揉肩捏脚。

    她双目悠闲地闭着,一张白皙的面皮容光焕发,脸上的神情也惬意极了,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一个内侍忽然进来道,“夫人,蔡公子求见。”

    蔡夫人忙睁开眼睛,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廊下就传来了蔡侥的脚步声,他这阵子都穿着军服,脚下的靴子踏到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声音渐行渐近,不一会蔡侥就进了屋中。

    他笑盈盈地走上前,向蔡夫人行礼道,“姑母,侥儿回来了。”

    蔡夫人连连道了几声好,她向周围的女侍道,“下去吧,非我召见,不可进来。”

    那群女侍纷纷应声,鱼贯而出。等屋里只剩他们姑侄二人时,蔡侥跪到了蔡夫人身前,学刚才女侍的样子为她揉肩。

    蔡夫人笑着斜了他一眼,道,“侥儿的力道越发好了。”

    蔡侥一听,更是殷勤地向前倾了倾身,笑道,“还有更好的呢。我今天和他见面了。”

    蔡夫人忙坐起起身,道,“你们没被别人瞧见吧?他说了什么?”

    蔡侥跪直身子,道,“姑母多虑,我们是秘密会面,自是无人瞧见。”接着,他笃定笑道,“他说,赢纪堂这次是彻底回不来了。”

    蔡夫人有些疑虑,她略蹙了蹙眉心,“这次,可一定要让他远远地离开咸阳,最好是永生不回来才好。”

    蔡侥笑道,“姑母且宽心。只要他还是赢纪堂,只要他关心秦国,那么在客卿这件事上,他就不可能妥协。”

    “依照赢纪堂的个性,他必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陛下现在本就对他颇有怨言,不用我们动,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进去。”

    蔡夫人笑了出来,道,“这倒是事实。”

    蔡侥又道,“赢纪堂离了咸阳,对我们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不过,他今天和我说,他有一个地方甚是担心。”

    蔡夫人忙问,“他担心哪里?”

    蔡侥道,“西北军大将郑易,是赢纪堂的亲舅父。他常年经营西北,颇有名望,且抵御外敌,卓有成效。虽则为了抵抗异族,三十万西北军常年戍边,但其军势之壮,军力之强,不得不防。”

    蔡夫人寻思了半晌,方道,“西北军只涉边疆,若我们不动,他们便不会轻举妄动。这件事的重点,还是在赢纪堂身上”

    她的眼中露出了一抹狠毒之色,连带着语气也变得阴冷起来,只听她道,“若是这世上再没了赢纪堂,侥儿你说,西北军还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