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由丹,一年之期太短了,三年之后你再回来吧。”
秦王说完,把袍袖一挥,示意大家散场,便自顾自得大步离去了。
围观众人听了他的话,又见他的手势,震惊之余,便也纷纷各自退了去。
只有由丹还站在殿内中央,他的脑海中不住回荡着秦王的话。他一双眼直直地盯住地面,两条腿像是灌了铅,动也动不了。
他一个人默默地伫立许久,这才拖着两条腿,沉重地走出了兴乐宫。
兴乐宫外,只留有他的一匹马。由丹垂头丧气地跨上了马,一挥马鞭,想要先去华阳宫看望长兄。可是纵马刚跑了几步路,他又觉得内心羞愧万分,长兄因他之故而陷入昏迷,危在旦夕。先前他就失手抽伤了兄嫂,此时他实在无颜再去探望。
由丹想到此处一把拉住马绳,这马被突然拉停,发出不满地嘶鸣。
他在原地想了想,忽然调转了个方向,转头向蔡夫人的长安宫而去。
由丹使劲挥舞着马鞭,身下的马匹吃痛,跑得飞快,没过多久就到了长安宫门口。
还没停稳,他就飞身下了马去,他紧接着一刻不停,又飞快地登上了台阶。
由丹本就不是惯笑之人,此时神情严肃,嘴角下抿,整个人更是阴婺非常。在门口守门的内侍和侍女乍一见了他,都吃了一惊。
蔡夫人的贴身侍女也在正殿门外守候,见由丹过了来,她忙上前阻拦,道,“二公子,夫人现在正在殿内同蔡公子叙话。您先稍等片刻,我去和夫人通报一声。”
由丹冷冷道,“让开,我要进去。”
那侍女为难道,“二公子,真的不行,夫人有交待,她此刻不见任何人。”
由丹嘴角高高挑起,讥讽地笑了一下,道,“我是她的亲儿子,她总不会也不见吧。”
那侍女还要上前阻拦,由丹像是不耐烦同她继续啰嗦。他执起手中的马鞭,鞭花爆响,在空中发出“啪”得一声。周围的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横眉冷目,道,“谁再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由丹的性格一向是阴晴不定,周围的内侍和侍女们犹豫不决,一时都不敢上前。由丹见了,脸上又现出了嘲讽之色,他上前一步,一下用力,就把正殿的殿门推了开。
案榻边上,蔡夫人和蔡侥像是在商议些什么。由丹此番突然闯入,他们都是神色一紧。
蔡侥忙走上前去,他酷似蔡夫人的脸上露出笑意,他道,“表弟回来了,姑母今天受了惊吓,你来了便好好安慰安慰她。”
由丹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只用鼻子发出了“哼”地一声,便经过了他的身边。他径直到了蔡夫人的面前,既不见礼也不跪,只淡淡道,“母亲,我有话要问你。”
他又瞧了蔡侥一眼,道,“闲杂人等自去回避。”
由丹的态度十分不客气,蔡夫人皱了皱她的一对细眉,道,“丹儿,你的礼仪呢?你就是这么同你母亲,同你表兄讲话的?!”
由丹脸上又露出了十足讽刺的笑意,他讥诮道,“我一向便是如此的狂生,你们难道是第一天识得我?”
见他们母子俩关系紧张,蔡侥忙到中间和稀泥,道,“姑母,表弟今天错手杀人,以致伤了大公子,也是心绪不佳,您也多体谅体谅他。”说着,他上前拍了怕由丹的肩膀,道,“表弟”
他的话还没说完,由丹忽地肩膀一抖,把蔡侥的手直接抖了下去,他怒气大盛,道,“滚!区区一条丧家之犬,少在这里充作好人。”
蔡夫人被由丹气得脸色更是发白,她高耸的胸脯一上一下,起伏地厉害。
蔡侥注意到了,忙跪在她的身边,紧张道,“姑母,你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您现在怎么样?我去拿药?!”
由丹见蔡夫人被气到,他眼神微微慌乱,也想要上前出言宽慰,但见蔡侥过了去,他便住了腿,只用一双眼向蔡夫人那边张望。
蔡夫人摇了摇头,半晌后才平缓了呼吸,她轻轻拍了拍蔡侥的手,道,“侥儿,你先下去吧。丹儿既然有话和我说,那就让他说。”
蔡侥听了蔡夫人的话,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起身道,“那好吧,姑母,我就在殿外候着,若是您身体不适,一定要叫我。”
见蔡夫人朝他微笑了下,又点了下头,蔡侥这才退下。他经过由丹身边的时候,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便退出了殿门。
蔡侥走了,蔡夫人被气个倒仰。由丹身上的怒气平息了不少,但他依旧居高临下,倨傲道,“母亲还真是忙,刚从父王那里回来,又找他秘密相商。”
蔡夫人似是有些疲倦,道,“他不是旁人,他是和你一同长大的表兄。”
由丹讪笑一声,不置一词。
蔡夫人被他的阴阳怪气刺激到,她忽地厉声道,“由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闯下大祸,往后还要我在你父王面前描补?你对我就是这个态度,你还想不想回咸阳了?!”
由丹被她一激,心火上涌,他嗤笑一声,道,“回咸阳?呵呵,哈哈哈哈哈,回咸阳?!”
他疯疯癫癫地,忽然又止了大笑。他探头伸向蔡夫人的方向,道,“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能回来?我还想回来?!”
蔡夫人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她不明所以,忙把声音放柔,道,“丹儿,你究竟是怎么了?克都之死,是你错手;纪堂受伤,并非全是你之故,母亲以后会和你父王好好说,给你洗清冤屈,你不要这样”
由丹定定地瞧着她,忽地一字一句,道,“母亲,你很清楚。我不是错手;我,就是故意。”
由丹道,“克都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蔡夫人听到克都的名字,身子颤了一颤,眼神也戒备了起来。
由丹紧紧盯着她,道,“克都说,‘二公子,你必要助我逃走,不然,我就告诉这里的所有人,你母亲蔡夫人的右耳后有一颗朱砂痣。’”
见蔡夫人脸色大变,由丹缓缓道,“母亲以为,我又是为了谁?!”
时间稍早之前,长安宫的正殿里,蔡侥已经在此等待多时了。
他今日似乎格外缺乏耐心,之前有侍女来端水送浆,也通通都被他打发了。此刻,正殿里只有他一个主子,蔡侥索性就箕坐在了案榻的一侧。
蔡侥的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中,看起来有些阴沉,他视线飘忽,最后定眼望向一旁香炉里冉冉升起的香烟。过了好半晌,殿外才传来车马的声响。
蔡侥听了这动静,便知道是蔡夫人回来了,他忙起身向门外迎去。
他刚出了门前,走到廊下,就见到一名美妇搀着旁边侍女的手,向着正殿屋中走了过来。那美妇长裙拖地,行走间裙子擦过地面,发出沙沙地声响。
蔡侥见了她,忙迎上前去见礼,恭敬地道了一声,“姑母!”
蔡夫人看到蔡侥在此,面上出现些波动,她道,“侥儿,你先和我来正殿,我有话要同你说。”
蔡侥应了一声,跟在了蔡夫人的身侧。他抬眼打量,见蔡夫人面色虽然发白,脸上的神情却好像是是喜忧参半。
蔡侥一边走一边问道,“姑母,您的脸色不是很好,您还好吧?”
蔡夫人却一直没有说话,两人进了正殿,她命人取来浆水,又封闭了房门。
她这才坐在案榻旁,抿了一口浆水,把在兴庆宫发生的事情对蔡侥娓娓道来。
蔡侥站起身,他负手在后,又向前踱了几步,声音愉悦,道,“所以,赢纪堂被克都的毒匕刺中,现在生死未卜?”
蔡夫人把手中的小盏放下,也是语气轻慢,她得意道,“这毒发作的快,沾上就倒,更是经过我手进行的改良,世间并无解药。”
蔡侥侧首笑道,“想姑母医毒双绝,那赢纪堂看来是难逃此劫了。”
他走回了蔡夫人身前,躬身做了一礼,道,“如此,姑母应是高兴才是。这克都人虽蠢,死前还总算做了一件有意的事。”
蔡夫人却摇了摇头,她有些迟疑,道,“我心里,却始终有些放心不下。先前在旬阳之时,克都曾用它刺了楚国姬成,可姬成现在却是平安无事。我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法子逃了过去,也不知这次的刺杀能不能成功?”
蔡侥笑道,“姑母只管宽心,上次不过是他们侥幸逃脱,这次恐怕就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了。”
他想了想,又疑惑道,“我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准备料理了克都,没想到众目睽睽,表弟竟然亲自出手杀了他。他,他分明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啊?”
蔡夫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道,“我也不知丹儿为何狂性大发,竟这般莽撞,陛下明明说了不得杀死克都,他偏就要在人前把他捅死。陛下很生气,罚丹儿三年内不得返回咸阳。这件事,有的我忙了。”
两人正在密谈,忽地由丹闯了进来,他嘴角一抽,似是在讪笑,只是语气淡淡,道,“母亲,我有话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