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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阿玉迫不得已,缓缓抬起了眼眸。

    她鬓发散乱,面色如玉,此间晨起,更染上些格外妩媚的春情。

    对面的男子,目光深深地望着她,见她终于肯抬了头,收回手笑道,“夫人昨夜辛苦。但此时已过辰时二刻,一会儿还有庙见之礼,还要请夫人配合,快些梳妆才是。”

    三月而庙见,称来妇也。择日而祭于弥,成妇之义也。

    庙见是成妇之礼中最重要的仪式。新郎须得领着新嫁娘至夫家宗庙祭告祖先,以示两人的婚姻已取得夫家先祖的首肯与认可。

    一想到庙见之礼,阿玉赶忙下地,双脚刚落在地上,就觉得两股酸软,差点摊倒在地。

    倒是纪堂在一旁眼明手快,伸手一把就将她捞在怀里。

    都怪他昨天一夜的折腾。阿玉心中埋怨,面露羞色,眼波流转间,还暗暗瞪了他一下,更显得神态娇嗔可爱。

    见纪堂没有反应,她推了推他的胸膛,小声道,“你快放开我,我这就喊人进来梳洗了。”

    纪堂笑了笑,把她稳稳地扶在了地上,便放开了她。

    阿玉忙高声喊阿湘进来为她整理梳妆。

    门外面,阿湘领头,带着一群仆妇,在房门外列成两队。大公子的房门紧闭,她们不敢冒然进去打扰主子的休息。

    眼见着时辰越来越晚,阿湘在外面久等也不见唤人,正有点心急,这时听到屋里阿玉的一声传唤,顿时精神抖擞。

    她推开房门,领着仆妇们鱼贯而入。

    一众仆妇们训练有素,有打帘子的,有收拾卧具的。阿湘亲自扶着阿玉到案台前坐下,为她梳洗打扮。

    纪堂的衣饰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但他并没有离开房间。他自顾自地坐在了塌上,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阿玉上妆。

    因为今日要去祭拜先人,服饰是依储君公子之妻的规格置办的,衣饰的形制和色调都比以往要庄重华美。为了凸显阿玉作为大公子之妻的身份,阿湘特意为她化了一个与之相称的尊贵妆容。

    楚人本来就十分善于装扮,阿湘更是在打扮自家公主上不遗余力,她一双巧手在阿玉面上飞快地描描画画。

    妝毕,只见镜中女子的脸,刚刚还如同含羞待放的花苞般带着点未开的稚嫩,现在却如盛放的花朵般明媚大气。

    想必再过几年,待她姿容更盛,便会出落成这般模样吧。

    等阿玉梳妆完毕穿戴整齐后,纪堂便站起身,示意阿玉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纪堂所居的华阳宫。

    华阳宫在秦国历来作为太子的居所,现任秦王不立皇后,亦不立太子,纪堂以其长子之身居住在这里,可见秦王对他的爱重之意。

    阿玉跟着他走出了殿门,仔细打量这偌大的咸阳宫。昨日婚礼时她作为新妇,全程都须得敛眉垂眼,保持仪态,不能四处张望,因而她并没有看清秦宫的情况。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明朗,她终于看清了这秦君的居所。这里与楚国的章台宫完全不同,咸阳宫里处处都是高台,台面宽广,夯土结实,宫殿穿梁斗拱,规模宏大,威严壮观,不由地便让人心生恭谨之感。

    咸阳宫殿的位置多散射分布,他们现在所在的华阳殿同其他主殿一样,都位于渭水的北岸;而庙见所在的极庙则建在渭水的南岸,两地距离并不相近,而且想要到那里,还要过一道河才行。

    纪堂这边已经备好了马车,马车后还跟着一队玄甲侍卫。

    纪堂的马车和他的为人一般,通体玄色,不事张扬,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马车的材质用料,做工细节都是上上之选。

    阿玉跟随纪堂走到马车旁,发现那驾车的男子看来不过是弱冠年纪,但他亦是神情严肃,不拘言笑。阿玉觉得他很是眼熟,想来此人应是之前同纪堂一起去过旬阳。她心中暗想,看来这位是纪堂的一名亲信。

    纪堂在马车旁站定,向她伸出手道,“来。”

    边上这么多人瞧着,阿玉便作贤惠状,敛眉顺眼站在一旁道,“公子先请。”

    纪堂看她姿态,笑了笑,没再说话,反而把她一夹一托,轻松扶上了车。幸好马车的幡帘是打下来的,遮住了她羞红的脸。

    随后他自己也跨了上来,对那驾车的侍卫道,“走吧。”

    秦国的驰道四通八达,修葺得很是平坦;大公子的车驾也行得极为平稳,坐起来很是舒适。

    马车行走得很有节奏感,阿玉昨夜本来就没有睡好,她在车中坐了一小会儿,眼睛微眯,头随着马车的行进,晃了两晃,居然就真的睡过去。

    纪堂见她现了困倦之意,便已经在留心,又见她身子随着马车直晃,眼看着就要往车壁上撞,赶忙把她揽在怀中。

    看来这小女子昨夜真的是被折腾得狠了,这么一会儿就能在马车中睡着。

    阿玉在车上补得这一觉极舒坦,等她终于睡醒时,发觉自己身体蜷缩着,正侧卧在一条跪坐的大腿上。

    她眨眨眼,视线顺着这条腿向上看去,阳光透过半开的幡帘,洒落在那人的身上,光斑随着马车的行走在他的衣襟来回浮动,更衬托出他的俊雅飘然。

    纪堂见她醒了,视线从手中的竹简转到她身上,打趣笑道,“时间把握得倒是好,我们马上就到了。”

    他笑容温雅,阿玉看得脸一红,赶快从他身上爬起来,起身时见他腿上的衣裳有些皱,就势又帮他拉了拉。

    阿玉起身后忙整理自己的衣装,接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因为不确定是不是乱了,她向纪堂道,“大公子,您这车驾上有镜子吗?”

    “无。”

    阿玉面露难色道,“那,那我的妆容”

    纪堂认真看了看她的妆容发髻,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他伸手过去,把她鬓角处方才揉散出的一缕发丝掖在她的耳朵后面,随即笑道,“夫人睡后精神饱满,妆容丝毫无损,无妨。”

    阿玉听了他的话,含羞带嗔地转过了身去。

    待马车在极庙门前停稳,纪堂又对着阿玉伸手。这次她没有拒绝,任他把自己扶了下来。

    极庙大门前,秦国的宗正等人正等着他们二人,待见到纪堂和阿玉下了马车,他们忙纷纷上前见礼,宗正态度更是尊重,弓着身体领两人一同进了极庙正厅。

    极庙里很是幽黑,这里的窗帘常年关闭,不进阳光,一年到头都是凭借燃烧长明灯照明。

    骤然从外面跨到里面,犹如从白天跨进了黑夜、

    阿玉跟随着纪堂的脚步,亦步亦趋,往前逐渐走到正厅之中。

    极庙里最中间的台子上,数层分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这些牌位上面刻着秦国百余年来各个君主的名号。台子两边布置了三排长明灯,灯火点点,照亮了极庙的中心。

    这里的气氛太过凄冷幽深,阿玉看着这些牌位,觉得身上也凉飕飕的。她对秦人的礼仪并不是十分熟悉,此时见纪堂默默地没有做声,她也默默地随之效仿,两人跟从宗正的号令完成祭拜之礼后,便一同出了宗庙。

    见到外面阳光的那一刻,她不由地呼出一口浊气。

    等到,两人再度回到了马车上,阿玉的精神已经养足,她不再瞌睡,可是又有点不敢看向身边的人,于是她便侧过头去,透过半开的帘子望向窗外。

    马车行走了半天,阿玉忽然发现,外面的人越来越少,景色也越来越荒僻,这似乎并不是回华阳宫的道路。

    阿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过身,看向正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纪堂,试探问道,“大公子,我们不回宫吗?”

    纪堂听她问话,睁开眼,道,“回宫之前,孤要带夫人先去见一个人。”

    阿玉本来还想问他要去见谁,见他又合上了双眼,便讷讷坐在一旁,又转头望向了窗外,不再说话。

    这是出城的道路,马车越是前行,外面的景色越是清冷,临近正午之时,马车终于在一处园林茂盛之地停了下来。

    阿玉依旧是被他扶下马车,她正怀疑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居住在这里。

    园林入口,有秦国的皇家卫队在此守候,戒备森严。她又向门前的碑铭望去,才发觉这里竟然是秦国的皇家墓园。

    纪堂对这里似乎很是熟悉,他挥退了左右侍卫,独带阿玉一人,进了这园林深处。

    负责这园林的冢人年事已高,他见到有人进来,忙迎上前去,离的近了,才发现来人是大公子,于是他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由纪堂自便。

    在墓园里见一个人?阿玉心中大奇,她见纪堂神色,似乎比刚刚在极庙之时还要肃然。于是便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向着墓园的深处行去。

    阿玉一边前行,一边打量着这墓园的风景,此处墓园虽气氛冷冷清清,但是风景极为秀丽,时不时的能听到几声鸟鸣,更显这里的寂静。

    二人顺着主道行了半刻,在一处道口又转向了另外一边的岔路,沿着岔路再继续走,到了尽头处,有一座修建不尚华丽的坟茔。

    与其他的坟茔相比,这一座简直可称得上是简朴非常了。

    纪堂在那处坟茔前站住。他望向那块石碑,弯腰轻轻抚了抚石碑上的尘埃,脸上流露出无尽的怀念和追忆之色。

    阿玉在一旁看了,也忙走上前去,到他的身边。

    石碑上刻得是秦人的小篆,阿玉看得一知半解,但纪堂这般郑重,她心里也隐约猜知了此人身份。

    纪堂道,“这是我母郑夫人的冢宅。”

    说罢倒头便拜,再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