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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不早,新妇洞房本就不应受人打扰。

    郑媪怕误了阿玉的吉时,便要带着阿莹告辞。

    阿莹一听郑媪说要离开,顿时不情愿地嘟起了嘴,她的兄长总是很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这次还没见到兄长,实在不甘心离开。

    但她显然很听郑媪的话,虽然不情愿,却依旧乖乖随着郑媪站起身,像小孩子一样拉住她的衣袖。

    郑媪离开时,又对着阿玉行了一礼。阿莹在边上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道,“媪,阿玉生得可美可美啦,像仙子一样,你不见见她就走吗?”

    郑媪忙道,“阿莹,夫人是你的皇嫂,不可直呼夫人的名讳。今日是夫人最重要的吉日,我们在此打扰了多时,已是十分失礼。快与夫人道别,我们这就回去罢。”

    阿莹听了,一张小嘴嘟地更高,不高兴道,“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哼,媪真讨厌。”

    她眼睛一转,望向阿玉道,“阿玉阿玉,你可以让媪见见你吗?”

    阿玉看了看郑媪那无神的双目,心中疑惑,不由奇道,“当然可以,只是”

    阿莹见阿玉答应了,兴奋道,“媪,你看,阿玉同意了。”

    说着,她抓起郑媪垂在一旁的手,忽然向阿玉脸上挥去。

    阿湘吃了一惊,慌忙上前挡住阿玉,把她紧紧护在身后。

    她在一旁听了这许久,总算是明白了。难怪刚刚这位能那么大力地硬闯新房,说话间又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这位虽然贵为秦国的公主,是大公子的亲妹,但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见她拉着这盲眼老妇的手就要往公主脸上呼去,阿湘生怕阿玉受到伤害,忙闪身拦在中间。

    郑媪耳力灵敏,听到了阿湘的动静,她忙按住阿莹,行礼致歉道,“夫人受惊了,唉,这孩子素日心无挂碍,无拘无束惯了,其实她并没什么恶意。”

    阿莹见阿湘挡在中间,不满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下去。”

    郑媪忙拉住她,向阿玉再次解释道,“大公子心地仁厚,念在我尽心尽力跟随夫人多年,又一直照顾他和阿莹两人,才将我一直留在咸阳宫中。”

    “老仆失明的时候,阿莹年纪还小,她心地善良,为了让我能看见她的模样,她便总是拉着我的双手去摸她的脸。唉,久而久之,她倒快忘记了,老仆其实早就瞎啦。”

    郑媪语气平淡,偏阿玉听得心中一阵酸楚,她对阿湘说,“退下吧,无事的。”

    随后,她走上前,轻轻抓起郑媪的手。

    那手已然苍老了,应是平日有做活的原因,手掌略有粗糙,被阿玉握在手心时还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阿玉对郑媪道,“我明白,无碍的。”

    说着,她慢慢地抬起那只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脸上。

    任由那手颤抖着,轻轻地从她的额头眉眼,一直抚摸到她的唇角下颚。

    郑媪一边摸着,一边露出惊叹之色。待她收回手,阿莹笑嘻嘻地问道,“媪,如何?阿玉是不是美极了?”

    “老仆僭越了,”郑媪低声赞叹道,“自从失明后,我全靠一双手进行感知。夫人额高鼻挺,轮廓柔和又极和谐,必定容貌甚美。”

    “老仆,真心为大公子感到高兴。”

    阿莹被郑媪带走了,走得时候,她还一步三回头,不停地朝阿玉挥手告别,那副凄凄惨惨的可怜样,仿佛天中今日一别便再不能相会一般。

    阿玉被逗笑了,再一回想这一整日发生的一切,简直是光怪陆离。

    不过,被阿莹她们这么一闹,她倒觉得自己现在不那么紧张了。

    等到阿玉沐浴清理完,其他的仆妇都已经退下了,只有阿湘留在最后。

    “唉,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好好的洞房,非闯进来一个公主,偏偏这公主还有癔症,偏偏这有癔症的公主还是大公子的亲妹妹。”

    阿湘嘟囔着,“要不是我们公主好脾性,新房里早就闹得人仰马翻了。”

    “还有那个郑媪,居然也真敢上手摸,赶快让我瞧瞧,她手劲使得大不大,您脸上红了没有。”

    阿玉听她在一旁絮絮叨叨,严肃道,“阿湘,以后切不可如此说,这两位都是大公子的至亲。”

    “阿莹是大公子的血肉同胞;郑夫人故去,郑媪看顾他们两人,地位等同于大公子的半母。无论她俩是好是歹,方才的话都不是你能说得,若被他人知晓,等于我们徒惹祸端。”

    阿湘忙道,“阿湘记得了,以后必不会再犯。”

    接着,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差点忘记了。”她赶忙跑到一旁的衣箱中,从箱底翻找出一件用布包着的物件,拿到阿玉面前。

    “公主,这是临行前王后给我的,让我千万记得在洞房前拿给您瞧,她说您打开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

    “公主,阿湘也退下了,您,今夜千万珍重。”说着,阿湘眼里带着不舍,但仍像其他仆妇一样,退出了新房。

    人都走空了,新房里只余阿玉一人。

    满室寂静,只有点着的灯芯时不时爆响一枚灯花。

    阿玉掀开了那物的一角,待看清了里面的物事,脸色一红。

    这是一本讲述男女周公之礼的图册。出嫁前,楚王后曾就着这图册给她讲解过男女之事,夫妻之道。

    她还记得,那图像画得很是用心,内容要点格外明晰,她那时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直羞得满脸通红。谁想母亲却道,“敦伦之事如饮水食饭,乃人之常情。听说那秦王后宫混乱的很,王后一个也无,各色姬妾倒是不少。自古生子肖父,想那秦国公子无论在外的名声有多响亮,骨子里也逃不过是个好色之徒。”

    “论容貌,我的阿玉一定无人能及;但是男女之事,你定要和阿母好好学,绝不能一知半解。若那大公子果真是个君子,你们男女关系和谐交融,夫妻关系才会更加和美。若那大公子是个浑人,就算是以色侍人,我的阿玉也要做个中翘楚,免得将来被那些诡谲的中原女子欺辱。”

    谁想到阿母竟然让阿湘把这册子一并带来了!

    阿玉忙把这物包好,胡乱塞了起来,没敢再看一眼。

    夜已经深了,纪堂还没有回来。

    阿玉四处打量着这间新房,忽然注意到旁边案几上阿莹刚刚拿来的小虎。

    阿莹那时硬把这盒子塞到她的怀里,应是后来见她没收,所以顺手便放在了那处。

    她走过去把那漆盒抱在怀中,回了榻上,一边拨弄着小虎的头,一边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

    阿玉不知道阿母关于夫妻之道的话是不是正确的,但她感觉大公子应该和秦王不同,因为他并不好色。

    一个已经及冠,有权有势,兼之长相出众的年轻男子,后院里不只连一个姬妾都没有,甚至连一个婢女都没有。

    迄今为止,他对于女子唯一流露出的情感,还是在旬阳那时,他对着这个盒子发出的感慨,而那唯一一个被他放在心上讨好的女孩子是他的亲妹。

    秦楚合盟,她是和亲公主,是楚王为了笼络秦国,不得不拿出的一颗棋子。

    既生于公侯之家,便要有为了这个国与家奉献自己的觉悟。

    阿玉甘心为棋,她唯一所求,就是能够与大公子维持住良好的关系,以维护好秦楚之间的婚姻纽带。

    她先前还曾误会过他,以为他心有所属。

    现在看来,他虽然没有喜爱过她,却也没有喜爱过其他别的女子。

    从今日起,她就是大公子名正言顺的夫人,她与他之间的博弈,可谓是近水楼台,得尽了便利与先手。

    那么,如果她努力去争取的话,是否会赢得大公子的青睐呢?

    阿玉暗自下定了决心,又不住地给自己打气,一时心中激昂,充满了斗志,连手底下摆弄的那两只小虎也仿佛在朝她憨憨地笑。

    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有人回来了。

    接着,阿玉听到门外仆妇一阵见礼的声音,“大公子。”

    刚刚还在心底盘算的人说到就到,说不紧张是假的,手中的小虎差点摔落在地,她连忙把它们收好,从榻上站起身,又拉了拉自己衣服上的褶皱。

    接着她听到了开门声,随后一个身影行进了屋中。灯光打在门口的座屏上,清清楚楚地落下了一个英挺男子颀长的身影。

    那人的步幅很大,屏风上的影子几步就消失了。随后那人绕过了屏风,进了来。

    纪堂刚一进来,就见阿玉在屋子中间的地上拘束地站着。那小女子看到他进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手足无措。

    他忍不住微笑,道,“让公主久等了。怎不早点歇息?”

    阿玉自幼学巫,对气味很是敏感。他一进屋来,她便嗅到他身边氤氲着的一重淡淡酒气,幸而没有宿醉的酒臭,反而带着一股格外醒神的清冽。

    阿玉忙见礼道,“今日大喜,公子不归,妾怎敢独自安寝?”

    纪堂听罢,笑道,“这却是埋怨孤回来迟了。”

    他刚上前两步,又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酒气,致歉道,“孤今日饮酒不少,身上酒气冲天,去清洗一下再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为自然地伸手去解外袍的带钩。

    阿玉被他脱衣服的动作一惊,马上双手捂脸转头,待意识到自己已和眼前的男子成亲,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小步上前,道,“妾,妾来吧。”

    纪堂看她动作,如罗鹑一般自欺欺人,原本心中暗自好笑。见她居然自发鼓起勇气上前,他双目透出深意,随即放下了正在解带子的双手,望着她微笑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郑媪之前也曾经唤阿玉“夫人”,她那时心里毫无起伏;如今纪堂也唤她“夫人”,她却被这一声叫得胸口一热。

    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亦或是因为今夜跳动的火光太过温柔?

    阿玉两手微颤,先一样一样除去他外袍上的腰带、佩玉,再解开了他的外袍,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待外袍全部除去后,她盯着他身上的下裳,闭上双眼,正要上前去解。她微凉的手却忽然被那人握住,她猛的一惊,睁开了眼睛,却见那人温柔地冲她微笑道,“剩下的便不用了,夫人辛苦,先去歇息吧。”

    说着,他从阿玉手中取下了沾染酒气的外袍,一个人转身向净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