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进204室的一瞬间钱安慧是大脑空白的。
她一时不能适应光暗的突然变化,眼睛盯着地面上的瓷砖。
蓝白格的方形瓷砖, 老旧的花色, 拼接的形状和报纸上的图片完全相同。
“……”
她终于收起侥幸心理, 抬起头。
麻将桌上的牌被“哗啦啦”推动着, 三个面色青白, 穿着一身上世纪40年代中山装的人坐在桌子的西、南、北三个方向, 齐刷刷地将头扭向钱安慧, 因为瞳孔散开而显得格外黑的眼睛看着她, 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东边的椅子“砰”一声弹开,一个阴冷的声音道:“正好三缺一,来吧。”
傻子才留下和他们打麻将!
钱安慧扭过头,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内略显昏暗的光线, 她看到之前被自己忽略掉的一幕——
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小茶几, 一个穿T恤牛仔裤的人坐在茶几后的沙发上,正在吃自己送来的外卖。
他吃饭的方式与正常人不同。
年轻人将手伸进自己的T恤里,掏出一个血淋淋的胃,然后面无表情地将金黄的鸡排一个、一个、有一个粗暴地直接塞到自己的胃里。
钱安慧既惊悚又畏惧, 她将目光移开的瞬间,看到年轻人颠了颠胃袋的重量,将它扔到一边,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掏出了另外三个同样的胃。
她:“……”
突然懂了这些鬼为什么要叫超大份鸡排了。
“唉, ”麻将桌上一人道:“小胡今天赢得太多了。”
“对, ”另一人伸手按了按胃部的位置:“我们的筹码都快被他赢光了。”
“这不是有新人吗?再赢回来。”第三人桀桀怪笑。
钱安慧突然脚下一软, 跌坐在椅子上。
她这才发现, 麻将桌旁边的那只椅子不知何时竟悄悄地移动到了自己背后,椅子腿儿悄不做声地将自己绊倒。
“快点,摸牌!”
桌上的鬼牌客们纷纷催促。
钱安慧还想抵死顽抗,然而“啪嗒”一声,一枚四四方方的麻将牌居然自动弹到了她的手心。
“二筒。”
在六只眼睛齐刷刷的注视下,她不得不打出手中的牌。
“白板。”
下家机械性地打出下一张牌。
转眼牌局过了一轮。
钱安慧摸到了一张七筒。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牌,这是正在吃饭的那只鬼打到一半的牌局,牌面不错,恰好是胡一四七筒。
她摸着牌,犹豫了一下,看这里面的几只鬼还算可以沟通,于是问他们:“假如我输了怎么办?”
“那就赔筹码呀。”上家桀桀地抠出一只眼珠,“啪叽”一声在桌子上拍扁。
钱安慧:“……”
她瑟瑟发抖,小声道:“那要是赢了,能放我回去吗?”
“……”
几只鬼沉默了一下,随后默契地将嘴角朝一侧扯起,阴森森道:“可以啊。”
“那就好!”钱安慧一喜,她把手中的牌扣在桌面上,一推麻将:“我胡了!”
三只鬼的笑容更大了。
“砰”一声,胳膊下方的麻将桌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钱安慧猝不及防之下,控制不住手中的牌,“砰”一声弹了出去,麻将牌发出清脆的响声,将桌面正中和四周的牌打得一团乱,看不清谁是谁。
“怎么会这样?”
钱安慧眼看着自己好好的牌局被一张桌子给暗箱操作掉。
四周的鬼道:“诈胡?好大的胆子!”
“按住她,我要她的眼睛!”
“不能让她就这么算了!”
“留下来陪我们!”
“不要!”
三条身影僵硬地从各自的座位上站起来,身体倾斜,阴影覆盖住钱安慧的身体。
距离越来越近,钱安慧可以看见他们苍白的面色、青黑的眼圈、被抠出眼珠后黑洞洞的眼眶,甚至被领子遮住的脖子上还有一块块鲜红尸斑。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凳子,扭头就跑,眼看要跑到门口。
三只动作僵硬的鬼拦不住她,集体喊道:“小胡!”
钱安慧急中生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喊道:“我要回去和老板报账,你们拿冥币骗他,老板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能是她的错觉,在说出这话后,门口的小胡眼看就要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手突然抖了一下,向后撤了点。
就这一下的功夫,钱安慧摸索出了老式铁门上的门闩,用力一扭,她“砰”地关上门,急促地喘息着。
门合上的惊鸿一瞥间,外侧的灯光照亮了一直坐在门后阴影中的小胡的脸,钱安慧怔了一下。
“怎么……这么像胡勇?”
“不管了不管了,人有相似。”也没看得太清楚,钱安慧拍着胸口,一路走到走廊的尽头,可是回头想想自己还是没收到钱。回忆起鸡排店老板那把半米长的大砍刀,她有点迟疑。
“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对面天窗上射来的光照亮了楼梯拐角一方小小的空间。
楼梯上方贴的旧报纸也同时被照亮。
与其他报纸不同,这份报刊可能是一直在天花板下方,破旧和磨损的程度比起其他的报纸要轻,起码还能够读出上面的标题。
钱安慧为平缓心情,简单地看了一眼。
社会新闻头版头条——
《致命牌局:中元节煤气泄露,居民贪打三人麻将惨死家中》。
“哦,原来他们就是打麻将死的。”
钱安慧扶着墙想想,向下走了几节台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
既然打的是三人麻将,那和他们装扮不同的第四只鬼是怎么来的,他是谁?
回忆起那张脸,钱安慧只觉得记忆中的脸和胡勇越来越像,合二为一。
她不由毛骨悚然。
那个从魔术屋里出来的胡勇,真的是胡勇吗?
脚步越来越慢,就在这时,身后的铁门“哐当”一声开了。
穿着T恤牛仔裤的“胡勇”拎着三个血淋淋的胃袋,一步步朝楼梯尽头走来。
他步履蹒跚、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关节像是因为死亡而僵硬着,然而速度却并不慢。
“别、走。”“胡勇”道。
钱安慧一怔,扭头就跑。
她心脏“突突”狂跳着,感觉所有血液都聚集到耳朵附近,耳畔发出巨大轰鸣,在一片鼓噪中听不清胡勇在说什么。
大喘气跑到鸡排摊旁边,视线一扫放着大铁锅的三轮车,钱安慧发现老板并不在那里。
她呼了口气,正想推开车子向出口的方向跑,突然“哗啦”一声。
从滚烫的热油中仿佛是折叠般地伸展开一道身影。
或者说,猛然出现在车上的人就像是被热油融化,又重新塑形。
他脸部通红、头发被烫得干燥卷曲、一滴滴滚烫的油从身上、衣服上、围裙上淌下,脸上身上惨不忍睹,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正是钱安慧之前以为自己眼花时瞥见的鸡排怪。
她“啊!”地尖叫一声,看见鸡排怪落在地面上,痉挛着四肢,匍匐前进,他伸出两根手指,想要抓住钱安慧的脚踝。
“不、要、去……”声音干哑粗砺。
尖叫声中,钱安慧根本听不清这个怪人在说什么,她没头苍蝇一般朝外飞奔,一鬼一怪用诡异的姿势速度奇快地追随在身后。
眼看就要冲到拐角,身后的鸡排怪距离钱安慧只有十几厘米。
这时,“铮”一声拔刀声。
看到熟悉的人影,钱安慧眼泪都要下来了。
“老板!”
“又没收到钱?过会儿再收拾你!”穿着围裙头顶卷毛的鸡排摊老板“啧”了一声,用白眼瞥了瞥钱安慧。
这个时候遍地鬼怪,只有他是人,钱安慧完全忘了老板之前威胁她的那些话,别说是白眼了,就算是骂她猪脑袋钱安慧都没意见。
“救命啊老板!”
钱安慧跑向老板身后,她身后的一鬼一怪愈发追得紧,速度如飞。
“别、去!”
“不、要!”
怪异的喊声不断响在耳边,直接被钱安慧忽略,眼看她就要跑到老板身边。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
一直被黑暗笼罩的走廊内不知被谁按了开关,蓦然亮起灯光,竟反射到刺眼。
几面巨大的镜子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和侧面。
钱安慧跑着跑着,抬头看了眼镜子,目光中突然浮现出极度的惊骇。
镜子里,应该是正常人的老板浑身被鲜血浸透,手中的砍刀一滴滴向下溅着血,走廊里已经被红色淹没,变成一片血海。
他拿起砍刀,冲着身后的鬼怪,脸上浮现出狞笑。
“我正愁鸡排原料不够,看来你们是想再被剁一次。”
擦身而过的瞬间,钱安慧听清了他的话。
“啊!!!”
刀锋落下,血花四溅。
“咚”一声,走廊的天花板上突然有一具尸体落地,像是之前就一直藏在头顶上方不远的地方。
钱安慧深恨自己的视力为什么这么好,即使在奔跑的瞬间也看清了那具尸体的脸。
正是不远处疯狂砍人(鬼?)的老板,他衣服领子敞开着,胸口的皮肤和肌肉被剥离,露出几个血淋淋的字母。
“P、A、S、S”
身后传来铮铮的拖刀声,镜子里可以看到老板收拾完了两只怪物,正拖着步子用极快的速度朝自己走来。
钱安慧努力想要跑得快一些,可是跑到走廊中段,又一具尸体从天花板上倒挂而下,尸体用的是胡勇的脸,只有细微差距。
胸口的衣服一样敞开着,上面被刀子割出凌乱的痕迹——
“o、U、T”
“我会是PASS还是oUT?”钱安慧已经思维混乱了,她在老板的追赶下边跑边想。
答案揭晓得很快,第三具从天花板上掉落的尸体直接将钱安慧绊了一跤。
她摔倒在地,低头看见自己的脸。
或许是考虑到和谐的需要,她的领口拉得好好的。
但这并不值得庆幸。
老板终于追了上来,他拎起刀,在距离门口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冲绝望的钱安慧狞笑了一声。
“你通关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忍了一路的钱安慧终于没忍住,她精神崩溃,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出了声。
·
门外。
楚辞听着即使隔了一道墙壁仍然清晰可辨的尖叫,犹豫地问鬼屋系统。
“咱们的剧本是不是有点太吓人了?”
“要不要把程度调节得平易近人一点?”
“最后几具尸体干脆去掉算了,我之前就觉得侵犯肖像权,虽然已经在‘游客须知’上告知了。”
鬼屋系统:“滴,收集到恐惧点888点,灵魂碎片1片。”
楚辞:“……”
他自问自答:“还是算了吧。”
毕竟,我是一个没得感情,只想给天清哥哥看病的社会主义鬼屋主。
良心是什么?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