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可做不了这小子的主，他是褚遂良引进山门，老夫代为教习。 至于拜师，我看还为时尚早……”
虞世南老成持重，对这四个师祖钦定的主持楷教传授楷法的四大家公然抢夺后山弟子，颇有些不爽。
法塾院你们四人把持，桃李已经满天下了，还想挖我后山的墙脚？
反正褚遂良执笔行走在外，想破格收徒，总归要看看他的脸色。
赵孟頫听到虞世南如是说，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以为意，但碍于褚遂良，实在不好说什么，心里暗暗思量着。
虞世南也不介怀，粗豪如砂砾的声音从嗓子里冒出来：“这两百年，杰出弟子出了不少，但真正的创体立说之人恐怕没有吧，更别说超越诸位的成就了。可知为何？”
赵孟頫青春正盛，听了这话不禁火气直冒：“虞楼主此话何意？莫非我等兢兢业业的传道授业解惑，还藏私了不成？”
颜真卿端持稳重，抬手拦了一下，打断他的气话，缓声道：“子昂莫急（赵孟頫字子昂），且听楼主说完，我也正有此疑惑。”
“老夫的意思是，专授不如散养，璞玉不要靠外力雕琢，而是要依赖自身的悟性，剥壳出壳，吸收天地精华，博采众长，自然成才。”
四人都是智慧绝顶之辈，听了这话，都陷入了沉思。
虞世南胸腹鼓荡，咕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团白气，飘于胸前当空，氤氲浮动，如晴空流云，时分时合，造型万千，如象如马，悠忽之间，又化作龙蛇之状。
只听得他粗豪之音沙沙的响起：“天下笔道之气运，就像这团白气，虽变幻不定，但总量自有定数。大能者，修身立德，创体立说、揣透天意，则可气运加身。”
“气，至精至微，虽近于虚无，却贯穿于天地。自然万物，一气贯之。”
“能夺得此福祉，少之又少，万年以降，也就数十道之数降世。越到以后，越是艰难。”
“有气运傍身，教派自然兴旺，众生敬仰，人心所向。像赵孟頫你，虽为后进，但天纵奇才，妙笔生花，上天降下‘秀气’后，是不是修为更加勇猛精进，前来拜学之人，更如过江之鲫？”
赵孟頫挠了挠头皮，点头默认。
“行教王羲之，兰亭一出，惊动天地，天降‘雅气’，如同祥瑞出世，令万众神往；”
“其子王献之，天资聪慧，创外拓一笔书，《中秋贴》写就，‘才气’加身，显化文曲星，可谓青出于蓝；”
“阳丘峰上，智永参禅，退笔成冢，青灯孤影中妙得‘静气’，引得诸佛朝拜；”
“草教圣人张旭，癫狂恣意，醉酒挥毫，幻化风雨，引起天发雷霆的神异气象，硬夺‘神气’于天，可谓张狂之极。”
“篆教李斯，创玉箸篆、铁线篆，劲如曲铁，中正虚和，神韵超绝，天降‘玉气’，引得天下君王都尊李斯的篆体为玺印第一法。”
虞世南摆了摆大袖，看着四人又道：“颜宗主身负‘浩然气’、柳公权夺得‘骨气’、欧阳兄更是拿下‘俊气’……目前来看，虽然我教气数较多，但其他教派新一代弟子突飞猛进，大有争抢之势，我等不可掉以轻心。”
“所以，这气运，要抢夺，我们抢不过来的，让弟子抢。”
虞世南的一席话，微言大义，令人振聋发聩，道破了天机，颜真卿四人均点头称赞，内心愈发的坚定要更多的发掘有潜力的弟子。
柳公权扶了扶头上的高冠，看了眼藏帖阁的门前两个石狮子有点担忧的道：“那蔡家女孩能进阵、破阵也就罢了，这个才吐芒境的小子，就这么闯进阁去，如果贸然上到三楼，恐怕看不了一会儿，就会气息暴走、魂魄受损啊。”
虞世南双眸濯濯，嘴角勾起，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不要担心，这小子甚是机敏，吃不了亏。再说了，老夫少年轻狂时，不也吐芒境就偷偷进去了么？”
欧阳询这时拄了下铁杖，引得阁顶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只听到他嘎嘎的怪笑道：“还好意思说，你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出来的吗？还不是口吐白沫、七荤八素的被老祖亲自拎出来的……”
虞世南难得的老脸一红：……
煞那间思绪翻飞，追忆往昔，年少时的峥嵘时光历历在目。
时间过得真快，仿佛眨眼间，这么多年过去，青葱少年已经沦为了一个老蝙蝠，时光是把杀猪刀。
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若有老酒在手，当浮一大白。
…
陈文起走进了藏帖阁大殿，眼前顿时一暗，殿外霞光四射如同白昼，内里却只有古柏油灯数盏，难怪会觉得黯淡无光。
大大的马形灯盏里，盛有千年虬龙柏松子灯油，西域长绒棉线灯芯，燃烧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之声，伴着松香，安宁祥和，让人心境很快就宁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适应了殿里的光线。
这是一个古朴宏大的殿宇，暗金色的盘龙浮雕，包裹着万年的青桦硬木的大柱子，气势雄伟的撑起了六根数十丈长的杉木巨梁，顶天立地。
人站在其中，渺小感自然由心而生。
殿中，则摆放着一排排鳞次栉比的紫檀木书架，足有一丈多高，架上，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书籍。
不管是书橱还是书架，表皮均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沧桑斑驳，沉香发暗，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如同经年盘熟的手串金刚，呈现深深的油润。
走进殿里，陈文起脚下踩着青石大砖，发出嗒嗒的声响，竟然在殿中传出回响，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滴水，落在大海之中。
面对这么个建制雄伟的大殿，他不禁有些发呆，这么多书，简直浩如烟海，从哪里开始看起呢？
而那名蒙面女子，身形如同水雾环绕，脚下无声，直接就往楼上走去。
一路往里，陈文起漫无目的的走进纵深书架中，徘徊半天，才发现每排架子之上顶部刻有几个古拙的篆字，很隐晦，看不太清楚，以至于现在才发现。
“道经”、“佛法”、“儒部”、“兵工”、“妖魔”、“仓皇大陆志”、“文房典史”……
在这些架子上，他发现了一些在前世震铄古今的武学秘籍、修真道法，比如《洗髓经》、《易筋经》、《太上感应篇》、《太平经》、《度人经》等，歪歪斜斜在檀木架上随意的摆放着，甚至有的书籍都出现了破损、污迹，无人养护的样子。
难道这些已经沦为仓皇大陆的普通人修习的法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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