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锦儿被刘灿的妻子劫持事件过去后,段莫离就有了一种感觉,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齐云舞葬在这里,他真该就此离去吗?
他望着那棵青柏,陷入了沉思。 因为,他原本打算让锦儿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
嫂子,我要是带着锦儿走,你觉得可好?明知道即便这个问题问出口,也不会有人回答他,他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问道。
当他还只是个比锦儿略微年长一些的少年时,他失去了一向敬重的大哥,此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又失去了嫂子。 自此,在这世上,再也没有能教他如何做,叫他如何走下去的人。 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仔细斟酌,拿好主意。 即便有时明知道这样做残酷了一些,冷漠了一些,但是为了自保,更为了保护锦儿,许多事情他一咬牙就做了。 譬如他真的犹如魔头一般,一面救死扶伤,另一面又用毒药控制着村民,让他们有所忌惮。
大哥死了,齐云舞死了,他却活着。
锦儿是他的亲人,他心里关心他,却必须对他冷漠。
微薄而俏丽的双唇轻轻一勾,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的人生根本就是矛盾。
叶新月总是说他“别扭”,虽然每次听到这个词,他都真的会感觉别扭,但是,她倒也戏谑地点出了他性格里的特点,她怎么说来着?哦。 对了,“小茉莉,你地个性也太不和谐了”。 她的用词习惯,还真是……
想到这个见面总有办法跟他斗嘴的女子,段莫离自嘲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淡淡的微笑。
他知道锦儿要跟随她走的事情,反正他若是带着锦儿离开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 和她一道也无妨。
可是,他却没有挑明了去跟叶新月说。 我要跟你一块儿上路。
不知怎么地,这话他说不出口。
她定然会笑他地,肯定还会伶牙俐齿地说些别的什么。
他愤愤地想,这个女人一向牙尖嘴利,他是不屑跟她啰嗦。
但是,真地是这样吗?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轻轻地问道。 只是,那声音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以至于被他心里其他的喧嚣很容易地遮盖和隐藏了起来,很快便没了踪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俊美的容颜上有一丝不舍。 他席地而坐,轻轻抚着围住柏树根部的那一圈小石子,低声道“我带着锦儿走,算是违背了你的心愿吗?”
秀气而略带阴柔的双眉轻轻蹙起,他掸了掸小石子上的灰尘。 是她自己不要立碑地。 她说,我的确救过不少人,但是我更杀了很多人,功过不能相抵,我注定罪孽深重。
刚刚掸去了旧的灰尘,新的灰尘不一会儿又落满石子光洁的表面。
他看了看快要落下的夕阳。 不知道还会有几次这样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的机会。
“下次我来的时候,带着锦儿和她吧。 ”段莫离说道,口中地“她”自然指的是叶新月。
他的眼中浮现出微微的笑意,轻轻浅浅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其实,她地性格倒也不讨人厌,至少,她也是真心疼锦儿的。 ”
接着,他的笑容有了些慵懒,笑意渐渐从眼中慢慢扩大到了整张俊颜上“说来也真是奇怪。 锦儿的性格极其的‘静’。 她的性格无比的‘动,’但是两人站在一起。 却好像天生就该是互相对对方好的亲人一般,”他略略顿了顿,这才低声接着说道“竟比我与锦儿,这样真正有血缘的亲人,还要亲。 ”
随手捏起柏树的一根青翠地树枝,挑开上面刚刚结起地蛛网,他神情专注“我替锦儿欢喜,比起我这个‘叔叔’,叶新月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姑姑’称职不少,呵呵。 ”
“如若我和锦儿离开此地,与她一路同行,你也可放心了吧。 ”
今天,他在求学书院上课地时候,总是走神。 叶新月在听到自己病情时,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茫然和无助的表情,一直在他眼前晃动。
他原来也抱过她,在静心庵的时候,她晕倒了,便是他将她抱回床上去的。 后来,在他家,她被瓷片割破了脚,他也抱过她。 但是,这一次,他却觉得不一样。
说不上来那种心上忽然被刺了一下的感觉,不觉得多疼,却记忆深刻。
当他轻轻拥着她的时候,感觉她竟然那么单薄,他都不敢用力抱住她,深怕他的力气重了几分,她就会被捏碎了。 可是,他又不敢不用力,因为她轻得就像是羽毛,他总感觉若是他松了手,她就会随风飘走,永远地消失。
也许,是他当初在静心庵救她时,不够仔细。 说不定,她脑中的淤血块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虽然身为一个大夫,他明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但是还是没办法让自己觉得不内疚。
但是,尽管得知自己脑中的淤血块是真实存在的,也大概知晓自己如果不能被治愈,就命不久矣,她却没有说过一句质疑他当初是不是误诊,耽误了她治疗的话。
这个女人啊,一方面经常有办法让他恨得牙痒痒,一方面却又有办法让他更加恨不起来。
段莫离说不清楚他现在对她是讨厌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
喜欢?难不成他脑中也有淤血块吗?段莫离被自己忽然冒出的念头呆了呆,随即自嘲地一笑。 他要是喜欢上她,那不是自找麻烦吗?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地话,以后都别想有安稳的日子过,整天想着怎么让她闭嘴都几乎能耗尽他所有的时间了——而最终结果可能真的就是他受不了她,然后暗中下个毒把她给毒哑。
到那时候,整个世界就清净了……
当然,他努力忽视掉心中另一个差点冒头的问号那样世界不会太安静太无趣了吗?
不知不觉。 他的思维全然变成了批判叶新月和担心她的身体。
苦笑两声,虽然说这个女人实在是麻烦得很。 但是,不得不承认,她地存在感也着实很强啊。
起身站了起来,轻轻掸去衣摆上的尘土,他决定回去,去对门看看叶新月。
昨天雨下得大,他又忘了带伞。 被困在求学书院半个时辰才回去。 结果他一到家就受到了叶新月强烈鄙视地眼神。
好歹在他家,他是主人她是客人吧?但是她的气势还真是强。
“小茉莉,我今天忽然想起一首诗,想不想听?”她笑眯眯地问他,不过他觉得这笑容很有些阴谋诡计的意味。
“不想。 ”他回答得很干脆。
嗯哼?居然不买我的账?叶新月秀气的脸蛋稍稍扭曲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又继续笑靥如花起来“你是不是怕自己没有鉴赏能力啊?怕在锦儿面前出丑?”
段莫离这才发现,锦儿的身上怎么有些泥浆“锦儿,你摔倒了吗?”
叶新月对着他挥挥手。 把他的注意力又引回她这边“别担心,锦儿没事,是我摔倒了。 ”
“我一看你一身脏兮兮地样子,当然知道你肯定是跌倒过。 ”他一进门,最先见到的便是她满裙摆泥水的样子,他的心里不由一紧。 虽然也有可能是雨天地滑。 她不小心摔了一跤,但是他的心里却有个声音隐约地告诉他,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她的摔倒,肯定跟她脑中的淤血块有关。
要不是叶新月生龙活虎地率先对他开口,他都不知道该以怎样地表情跟她打招呼。
当然,她这一开口,他连招呼都省了。
叶新月心里有些庆幸段莫离没有点破她摔倒的原因。 她不愿锦儿担心,他这样的年纪,就他本身而言,心事已经够多的了。
“这首诗形容你真的很贴切的啊。 你不听真是太可惜了。 ”叶新月故意啧啧嘴。 摇摇头,夸张地耍着宝。
段锦站在她身边。 多少放下些心来。 还是这样地姑姑他熟悉一些,看来姑姑的心情真的好一点了。
段莫离长长地“哦——”了一声,见叶新月这么卖力地想让他上钩,他不由觉得好笑。
而他这一声“哦——”也让叶新月心里的期望越来越大,直到他继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想听。 ”
叶新月终于失去了耐心,变下脸来“不想听,你‘哦’个头啊!”
她这样活蹦乱跳的样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段莫离简直没办法想象有一天,她会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等着死亡降临的样子。
使劲压制住心中关于那场景的想象,段莫离朝她笑了笑,继续刺激她“我只是礼貌地对你的话表示听到了。 ”
他们正说着话,有人敲了敲门“新月,你在里面吗?”
竟是莫远的声音。
段莫离转身,以主人地姿态说道“你进来吧,新月在这里。 ”
他这声新月自然而然地便叫出了口——自然地,让谁都没有察觉出,对一向喜欢朝叶新月直呼其名地他而言,他对她的态度在悄悄地改变。
想不到,莫远走了进来后,莫遥也来了。
莫遥笑了笑“大家都在啊。 ”这句本来很正常地寒暄,从他这个和叶新月关系特殊的人口中说出来时,就有了些让人觉得有些别样的深意。
叶新月觉得,原本好好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奇怪,她不由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兰蔻喜欢的这个家伙是个“超级冷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