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妮跟在老大伯后面，经过一排的店，进入了建材市场大楼之一。
建材市场外圈有店，那较为大的楼房中，更是有一家接着一家的家具店和装潢店。
家具店主要售卖各式各样的柜子、桌椅、床铺，装潢店主要售卖地板、窗帘布等。
建材市场还会有工作室。
这类工作室基本上就一个小小门面，门口直接喷漆喷个店名，勉强算是挂牌营业。平日里的工作有接房屋设计，也有和建材市场的店合作，帮人挑选家具或者装潢的物件。
但最大的可能是，里头坐镇一个会计，负责帮建材市场各家店开发丨票。
孟晓妮对这些是完全不懂，就这么被老大伯哄骗进了一楼深处的一个小巧门面。
里头坐了一个戴眼镜的微秃中年男子，面前摆着平板电脑看着剧，手里拿着一个搪瓷杯喝茶。
他听到响动，抬起头朝门口看了眼：“开发丨票？”
孟晓妮走进门的脚步立刻顿住。
旁边老大伯还在那儿说着：“哎哟开什么发丨票？学了那么多年房屋设计，结果回头给我考了一个会计证来当会计。”
他一心数落，全然忘记刚才嘴上信誓旦旦说着的那些打包票话。
孟晓妮看了眼这小“工作室”：“这儿除了开发丨票，还接活么？”
中年男人面前的平板开始播放广告。
他打量了两眼孟晓妮：“你给爸妈来建材市场买东西的？一楼是中式，二楼是美式，三楼是欧式。要开□□可以回我这儿。砍价直接往六折走，再高都是骗你的。”
孟晓妮微怔：“哦。”
中年男人摆手：“我继续看电视。十一点我下班。”
老大伯在旁边快被自己儿子气死了：“让你赶人！还六折！六折你个龟儿子！老子要被你气死咯！”
说着说着就带起了口音。
老大伯骂两句还不够，拿着大蒲扇疯狂锤自家儿子的头。但他已经是鬼了，这大蒲扇该是家里人烧给他的，一样是阴间物品，结果全部穿头而去，半点锤不到人。
孟晓妮看到这一幕，扭头憋笑。
中年男人完全不知道这一切。他面前的广告刚好放完，喝了一口热水，满足长叹一声。
老大爷更气了，拳打脚踢，四肢全用用上了。
孟晓妮抖了抖肩，笑意根本压不住。
她往外走出了工作室，在外头抖了两阵，这才双眼含笑重新探头：“叔，我家火锅店想重新装修，我都设计好了。您这儿能帮我看看怎么挑材料么？”
中年男人终于按了电视剧的暂停键，疑惑看向门口：“我这儿只是开发丨票的。”
孟晓妮问了一声：“那兼职别的么？比如房屋设计。”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谁跟你说我兼职房屋设计了？”
孟晓妮挠了挠脸：“我几年前碰到一个老大伯，他当时跟我吹嘘过自家儿子在这儿工作，以前是学设计的。是不是我找错了？那时候我刚高考结束，算起来他孙子今年也刚高考结束。”
中年男人领悟过来：“你见的是我爸。他走了三年了。”
孟晓妮略含歉意：“不好意思。”
中年男人招手让人进来：“没什么不好意思。他都说了，我就给你看两眼。自己设计的？你学设计的？”
孟晓妮走进屋：“我不是学设计的。我学管理的。”
老大伯打不到人，总算放弃了。
他在旁边长吁短叹，不住说着话：“我儿子脑子可聪明，成绩又好。非要去学房屋设计，说今后赚钱多。结果刚毕业没几年累坏了身子，现在都干不了重活、吃不了苦。我孙子成绩也好。我就希望他们身体顾好……”
中年男人拿了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我，老吕。会计。以前做过几年设计，拿过两个小奖。爷整天在外头吹我，我转行了还吹。帮你看看行，多的说不了。”
孟晓妮听着这对父子一块儿说话，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拿了老吕的名片，寻了椅子坐下，从自己包里掏出了笔记本。
笔记本是普通的记事本，文具店随处可见。
孟晓妮翻开后，往老吕那儿推过去：“吕叔先看看。我是想要把家里的火锅店重新装修。门面很小一间，装修花的钱也不会太多。料子不用最好的。安全环保，能很快开店就成。提成好商量。”
老吕接过了本子：“现在和咱以前不一样，一天比一天新潮，年纪大了追不上。你想要最好的料子，就这破建材市场还搞不到。”
他没先提提成，而是先看起了自己面前的设计稿。
内行人看外行人的设计稿，那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门画的不是门，窗画的不是窗。
平面图全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绘制，唯一能夸一句的就是各个地方的尺寸是标识清楚了的。
也就是这店面不大，还就一楼，否则老吕真想把这个本子扔回去。
他咂舌：“你这画得，我就能大概明白个意思。”
孟晓妮往前倾了倾：“我想要设计一个主题。丰都不是被称为鬼都么？我就想设计一个地府火锅店。整个环境暗沉一些，光线以暖光为主。墙面可以选择是有点抽象绘画的中国风。桌椅也可以专门做一批。”
老吕点头：“想法很好。谁来设计墙面和桌椅？”
他手指滑下去：“这么大的篇幅，画手请了么？是直接上墙，还是画好了图打印贴上去？设计的桌椅确定能做出来么？墙面材质和地板材质反倒是最简单的东西。”
孟晓妮老实说：“没请画手。”
老吕抬头朝孟晓妮露出了虚伪的微笑：“很贵。画得好的，比你装修钱还贵。”
孟晓妮提议：“请大学生来创作呢？”
老吕：“一分价一分货。但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大学生是廉价劳动力，诚不欺我。
孟晓妮顺着问下去：“那吕叔有推荐的人么？”
老吕点头：“哦，暂时没有。”
孟晓妮：“……”
没有点什么头？
见孟晓妮的表情一时僵住，老吕笑了起来：“真没有。谁毕业二十年还和学弟学妹联系？你要是手头宽裕，我马上给你问我同学的学生。”
贫穷的孟晓妮点头：“嗯，我没多少钱。”
没钱还点头！
老吕笑着摇头：“你先估个大概的价。装修这东西说实在，确实里头水很深。但又实实在在一分价一分货。你能花多少钱在装修上，我就给你提一提怎么做差不多能成。提一提也不收你钱。”
这对第一回见面的人如此坦诚友善，实在少见了。
孟晓妮很清楚：“钱还是要给的，虽然我没多少钱。”
老吕在建材市场看多了人：“你就一个学生样，哪里来的钱？你上建材市场的店逛去，人搭理你的都没几个。”
孟晓妮：“……”
她确实逛的第一家店，就根本没被人搭理。
老吕翻了翻本子后头，见页数不少，这重开火锅店的计划远不止前头的店面设计图：“你都写那么完善了，预计开销多少钱？”
孟晓妮老实交代：“我就小两万。”
老吕从边上取了一支笔，在本子上随意写了几行字：“那应该不够。至少要翻一下钱。”
孟晓妮看老吕的字。
老吕的字堪比字体需要专门出书授课的医生字体，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懂在写点什么，潦草又简略。
“地板、墙面、绘画、桌椅、碗筷包装设计、防油设计、吸油烟机……”
老吕嘟囔起来：“小两万还真的穷。”
孟晓妮听着心惊：“四万难道够么？”
家里还有点积蓄存款，用来装修新房子的。
老吕头也不抬：“当然不够。你当装修出租房呢？”
孟晓妮：“……”
出租房装修原来这么贵的？
老吕停笔：“两万有两万的花法，只能有一点钱，就添置一点。用料不要次，全是最好的。力求买了就能用上！这样成吧？”
孟晓妮点头点头。
老吕知道孟晓妮真没钱，稍一停顿：“回头设计要缀我的名字。指不定我中年发达，又能接个一两单。你这小两万请我是请不起的。”
孟晓妮没想到建材市场老吕的身家竟然是超过两万的。
那现在请大学生画个画要多少钱啊？
旁边吕老大伯吕爷又开口了：“我儿子骗人是不会骗人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开了！我活着的时候劝了他好几年，结果年年吵架。”
他说起这个还委屈起来了。
孟晓妮听着吕爷的话，也不明白老吕怎么就想开了。
她犹豫一下，还是决定问一声：“吕叔，你怎么忽然又打算接起设计单了？”
老吕拿起边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水：“能有为什么？孩子要上大学，以后还要房子、车子、结婚、生个孙子。老子当个建材市场会计吃土去养他啊？”
人，说到底还是为钱所困。
孟晓妮明白过来：“我这店就是活招牌了？”
老吕应声：“是。前提是我老头子没看走眼。”
吕爷在旁边又气得拿扇子狂锤老吕：“我怎么看走眼！我就看你走眼！你个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