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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轰动效应

    徐新启看起来瑟缩畏事,实际上却是老奸巨猾得很。人都说是徐新启找了路子放走了那个小校对,收留的话倒是没有的。他却很会自己给自己制造假麻烦,借此来逃脱真麻烦。唐书白如是想着,掐灭了烟头,冷声道“收留是不会,我就是担心呀……这可恨之人通常都不愿黯然离场,非得四处宣扬自己是逼不得已的可怜人。徐主任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我先提出来,免得您日后吃亏。”

    “老弟台,你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徐新启做出百口莫辩的样子,又是拱手又是求饶,“这话从哪里来的,你还不明白吗?他一个亡命徒,啥子谎都敢说噻。那个谁……他可不止放出风说我会帮他,他还对外宣扬有一大票人支持他呢,连汪精卫、蒋介石都被编进去了。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那不正是他嘛。但是南京那头的大人物,一听就不可能呀,倒是攀扯我们这种小喽啰的话,让你真往心里去咯。”

    唐书白冷笑着提醒他“人怕出名猪怕壮,外头的风言风语,我未必一句没听过。辩白是没有的,谁让我本性洒脱呢。这倒好,我不计较却让那起小人越传越离谱起来。可我总是认为,人嘛还是日久见真心的。外人说我时好时坏的话倒也是有根据的,只是他们没把话说全。我究竟是好是坏,全看对方怎么待我。人家不来为难我,我自不会主动去对付人家。”

    好一个全看人家怎么待他。简单的几句话,既点明了不希望徐新启掺和日日新闻的内部事务,又把从前一切事的责任都推了出去。

    再说从《大公报》出来的厉凤竹,她再次回到英租界西芬道,寻了一家路边的茶肆假装歇脚。趁着这个工夫,更加熟悉了一下这边的地形。

    与马宅紧邻的几处住房,头一遍来时未注意,当下细瞧却有些不对劲。这几户人家如同事先商议妥当了似的,与马宅那是如出一辙的清冷,院子里不栽花,门外不挂木牌,姓甚名谁一概不知。尤其是门窗,虽不是四面紧闭,但只要是挨靠着马宅的,窗帘都是统一挂下来的。

    依照经验判断,以马守华的身份和经历,再落魄也该有几个暗卫,悄悄地驻扎在家附近倒也合理。但不合理的是,四面排满了护卫实在有些超越他的财力,也很没必要。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了,从马守华的角度讲,这几所房子内,敌友皆有。

    如此一路想去,厉凤竹回到家时天也晚了,本想往海州去封信,问一问儿子可否平安,却因劳累了多日,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次日十点多,厉凤竹吃了早饭回到报社,却见自己的报道只是“本市附刊”的头条。

    “实在是抱歉,我争取了很久,还是没能说服主编把你的文章发在头版。”

    虽听见徐新启在身后一个劲地赔不是,厉凤竹答应得却有些懒怠“假冒洋货也是大新闻……”说罢,快速浏览了一遍头条,报道的是国内猖獗已久的假货问题,这次碰上一个啼笑皆非的局面,津门警察局的盥洗室用的“德国”锁失灵了,把局长反锁在里头足有半日。

    一则新闻失了时效性,在哪儿都不会受到大重视了。也是自己过于特事特办,竟没有想到徐新启上头还有别人呢。再转念一想,昨天那样办法也是着急这篇报道压久了,就可能成为废稿,眼下能在本埠引起一点水花,大概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何况,同事访来的新闻既震动又迅速,换了自己当头头,大约也是会食言的。

    因此一想,厉凤竹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转身示意徐新启,要到办公室单独谈几句。

    “徐主任,我想在用个什么法子让我在西芬道落一落脚。”说着,厉凤竹便把疑似马守华的居处画在纸上,供徐新启参考,“能望得见马公馆是最好,次一等呢必经的路口也可以,毕竟我不是为着监视他,主要还是想多多地‘偶遇’纪冰之。”

    徐新启擦着取灯,燃了香烟只管抽,半天才皱着眉问道“是怎样一种落脚的办法呢?月底要批经费未必能成功,倒是我私人关系上,或许能找一爿店让你待着候消息。”

    见他为难,厉凤竹便主动让了一步道“论打听消息自然是后一种办法好,不过店主人的嘴可不能太碎了。”

    没有了经费的难题,徐新启的脑筋显然活跃多了,当即笑了起来“你在店家面前,没有非说实话的必要,不是吗?”

    “也对也对。”厉凤竹心内感叹,往后还得多学学怎样地穷跑新闻,“那么,就是那样办吧。这事儿多久能定下来呢?”

    “下午就能给你回音。”徐新启说时,一拍额头道,“我差点忘咯,你的办公桌连夜帮你拾掇出来了,去看看吧。”

    “真麻烦您了。”厉凤竹随即跟着向外走。

    她的办公桌就挨着徐新启办公室的墙,为了保障她的报道不受任何干扰,抽屉和柜门都安着小锁,这点最让她满意了。

    还来不及道谢,便听见新闻部有同僚抱怨起来“主任,那个老枪儿没说实话!我是冲着他说警察局长关在厕所这茬只告诉咱们,才多给了他一块钱。结果呢?全津门的报纸都这么写着呢!您看《庸报》发的,还不是快讯呢,是有头有尾的社评,把国人爱造假货,国货爱披洋皮的问题都写进去了,目光直望到整个民族丢失品格,国家信誉岌岌可危的境界,俨然是充分准备过的。”

    徐新启便用歉意的眼神望了望厉凤竹,嘴里则高声回应起来“警察局的话或许你是被人给骗咯,可人家社评挖得深,你哪个好怪人噻。你想得不如人家长远,是你个人的问题。”

    厉凤竹听见那头的辩解之声弱了许多,莞尔一笑,便扭头向隔壁桌的同事讨教昨天《庸报》的社评。

    却听那人回道“不必非看那家的,今天的早报只要是选了这个题目的,社评都是那个路子呢。《东亚晚报》、《华北商报》、《真善美晚报》,看哪家都一样呢。唯一一点儿不同,就是访到的假货光怪陆离,看了直让人发笑,这些打着民族企业招牌的资本家,在作假一层的想象力简直与艺术家好有一比呢。”

    厉凤竹闻言眉间一蹙,瘪了瘪嘴道“我是顶不喜欢出一桩新闻就家家都写的,乏味得很。只可惜读者的脾性多是出一件事,就只想看一件事,也叫咱们没法子呀。”

    午间,徐新启告诉厉凤竹,找了一个完全符合她要求的藏身处。

    没有任何的耽搁,兴奋的厉凤竹照着地址便找了过去。

    进入英租界后,偶然经过一家书店,不免绊住了她的双脚。她进店首先瞧了瞧报刊架,《大公报》作为销量保障,总是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可惜,头版头条却不是她的囊中物。

    同时间,也有两位路人结伴而来,彼此小声议论着走到报刊架上,眼疾手快地取下《大公报》。扭头问柜上道“这是最新的吗?”

    “是是是。”店员点头答应着,走到跟前熟门熟路地替他们把报纸翻了两张,“想瞧英国学堂的事儿吧?一个多钟头了,来买报的都是冲着‘本市附刊’的报道。”

    厉凤竹便也拿了一份,悄不声地走到他二人身旁,想听听读者的反应。

    “瞧这名儿,果然是女记者。”

    “真不赖,不像那些穿红着绿到处找头面人物照相的女记者,倒是个胆色不让须眉的人物呢!”

    这倒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了,虽然没有摆在头版,但以亲耳所闻来讲,厉凤竹的报道成了当日销量的功臣。

    她心中有些自得,傲然地将身一挺“买份报。”然后,抑制不住兴奋,晃起内页来,“其实我也是冲着附刊买的。”

    店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管笑着接过铜板。他见厉凤竹的年岁,还有通身的朴素打扮,不免猜测这是位有子女的太太,在阶级上与闹上报纸的那间学堂的受害家长大约一致。如此想去,不免多说了几句“太太得空不妨去工部局凑个人头呗。”

    “怎么?”这下子,轮到厉凤竹心存不解了。

    店员伸手扯了报纸一角,点着那行时评道“正如报上所言,租界在根本上依然是中国人的领土,绝非法外之地。而中国人的本质是‘人’,享有与世界其他公民相同的人权。外邦友人若怀着平等互惠之心前来,中国人必以极大的热诚待之;若以愚弄压榨之凌人姿态前来,中国人也绝不坐以待毙。”

    听这话锋,学堂斗殴大约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极有可能以此引发滔天巨浪。

    那样一来,厉凤竹除了一战成名,还要承担与英方在津势力彻底对立的后果,心中自是平添几分不安。可她既然选择了以笔为刀,就要像个真正的战士一般,对于负伤甚至牺牲都有一定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