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梦境十分钟后,西米尔才睁开眼睛,像是适应似的转动着眼球,又缓慢地眨了眨眼皮。
“年......”
张开嘴,有声音从喉咙里传出,西米尔的手指微动,掌下柔软的触感激活了他的意识。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稍许干燥却清新的空气钻入鼻腔,风吹动了白色的窗帘,窗前桌子上的书页沙沙作响。
这是另一个梦?一瞬间,西米尔对眼前所见的场景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拍拍自己的额头,他认出了自己身上穿着的黑袍,也认出了这间屋子。他确实是躺在这座小城里自己住处的床上。
那也就是说,刚才的那些,才是梦?
不对,他是不可能会做梦的,若说是从过去的经历里剪取了记忆的碎片,那也不该塑造成这样一个陌生却真实的梦境。
陌生,因为他不记得自己生前有过变成植物人的经历;
真实,是因为他难以遏制此时此刻的巨大喜悦。
当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着世界一点点变得昏暗无光,一点点变得寂静无声,甚至一点点地忘记枕头的柔软和床板的坚硬时,他觉得,自己的思想也正被吞噬。
自己是躺在床上,还是棺材里?这个黑暗是因为视觉的消失,还是因为封闭的坟墓?自己还活着吗?已经死了吗?已经死去很久了吗?还要这样死去更久吗?
所有这些找不到答案的疑问都在清晨的阳光和微风下化作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西米尔向后躺倒,抬起双臂,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他知道这个梦境是什么了。
同样的故事,以第三者的身份听别人诉说,和由自己亲身经历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此前年年来找他的时候,虽然笑着承认了他们两个都不是虚幻的亡灵,也颇为钦佩地感叹着他为理想献身的勇气和决绝,但直到现在,西米尔才明白,年年恐怕从未认可过他的所作所为。
尽管他的人生没有催眠梦境中那种奇迹般的顺遂,但也算是既无近忧又无远虑,全部的热忱便在于自己的理想,那个脱离碳基生命形式的上传心灵的理想。
西米尔仿佛听见了年年的嘲笑:
你这个连生和死都没体验过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替全人类决定何为生死?
手掌覆上双眼,西米尔这才感觉到了眼角的一点湿意。
从黑暗的绝境回到光明的福地,这巨大落差所带来的心灵震颤终于将他的理想击垮了一角。
西米尔苦笑。这就是年年的目的吗?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招人恨的事情,才让她这么折磨自己?
他突然有些怀念自己依旧活着的那段人生。
那是个可以用昏睡、醉酒和药物遁入浑噩的世界,多好。那是个一旦梦醒,梦中的经历就会慢慢消失的世界,多好。那是个可以选择性遗忘和自欺欺人的世界,多好。
西米尔忽得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腾地坐起身,跳下床,冲到窗口深呼吸。
他不能后悔,他必须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最为正确和完美的道路。
咚咚咚。
“西米尔大人,有战报。”
西米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烫,估计是刚才打得恨了,也不转身,扬声道:
“进来吧。”
开合声响起,来人还未开口,西米尔淡淡地道:
“是那些人又来攻城了吗?若是当地将领不来求援,这种事就不要次次来报了。”
瑟岛受了年年那一击,已经退居后方整修,这几天来攻城的人族和矮人联军便不需要他这边插手,留给艾格伯格自己的军队处理就好。
而且,自那日城墙上一战过后,随着圣诞小丑佣兵团威名在佣兵工会里的流传,开始斟酌并选择加入阵营的玩家也越来越多,一切都在回归正轨。
这些,其实还要多谢年年。
对他这个人族来说,翡瑟斯森林自然是封闭的,可对精灵族和玩家间的通信来说,这就像两个相隔略远的国家,虽然地理上无法踏足,但各自的消息都在迅速流通。
通天楼似乎已经初步入驻翡瑟斯森林,年年作为开业贺礼而放入通天楼的“内幕消息”果然飞速地在玩家们之间传开了,有些甚至是被身处华夏的盖亚大陆玩家知晓,随后才流传进本地的玩家们耳中。
年年倒也是体贴,没有一股脑地把所有有关阵营和阵营技能的事情都放出来,而是预留了相当大的余地让玩家们自行探索,不仅带动了玩家们的积极性,还给精灵族玩家提供了主动离开翡瑟斯森林的理由,原本如同身处另一次元的精灵族玩家群体也开始重新在盖亚大陆上走动了起来。
毕竟只有精灵族玩家能直接接触通天楼和其中的信息,或是应朋友所请,或是热心局势的变动,或是好奇外界的纷争,或是对通天楼这个机制感兴趣,他们在带出消息的同时,也在将更多的消息汇聚一处。
西米尔原本还想问问年年,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三神器形成的屏障解除,可惜还不等他提起这个话题,就被年年不知用什么方法给弄晕了。
......等等,不知用什么方法?
她怎么把自己弄晕的?她又是怎么把自己带入那场异常真实的梦境的?这家伙......这家伙!
“西米尔大人?西米尔大人?”
看到西米尔一拳砸在窗台上,正要开口的传信侍者一惊,以为自己要说的事情已经被神通广大的西米尔大人知晓了。
西米尔再次深呼吸,平静开口:“什么事?”
侍者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力求不要用废话惹恼心情糟糕的大祭司:
“各地来报,圣堂教会所辖的四个公国昨晚齐齐袭击我圣殿掌控的三公国边境,圣堂教会的教皇今早正式发布全大陆战书,并向中立三国国君发出邀请。”
西米尔花了几秒理清这个消息,忽得转过身,瞪着躬身低头的侍者,像是要把他用眼神钉死。
怎么会,怎么可能,明明还没有发展到这个程度,怎么回事?
是哪里脱离了掌控?又是年年做了什么?
西米尔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原本低头等待指示的侍者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一脸无奈地看向西米尔:
“看来你这边也出了事,我们上次杀毒留下的bug还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诶?你的脸怎么了?”
西米尔皱了皱眉,随即叹了口气:
“撞墙。阿尔伯特,既然你都以这种形式出现了,那就说明还真是她做了什么吧。”
“我也不想吓你,没办法,我游戏里的账号等级低不说,离这里更是有十万八千里。”
见西米尔面无异色,阿尔伯特不由松了口气,言辞间也轻快了不少:
“不过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把她处理掉的,你帮我把她身边的人都给调开就行。”
“嗯?”西米尔一怔,“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认识个华夏代理的公子哥吗?而且她牵扯到的人和势力也太麻烦了,我不想因为解决这么一个恼人的小虫子就把游戏里搅得一团乱,最好是静悄悄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将波动和影响降低到最小,让她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等其他人发现不对劲,也早就无计可施了。”
心情好,阿尔伯特也就眉飞色舞地唠叨了起来。
“离开?”西米尔微讶,“离开哪儿?去哪儿?”
阿尔伯特话音一顿,笑道:
“离开你的视线呗,去个不给你捣乱的地方,总之,你先想办法稳住其他人,我这边已经开始布置了。”
西米尔还想说什么,就见那侍者已经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的脸,手足无措地深深弯下腰。
西米尔抬手一摸——已经肿起来了,无奈地摆摆手:
“你去准备个冰袋,再派人去看看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是、是。”侍者低着头退出房间。
西米尔转身,继续望着窗外沉思,忽得又回头看向自己的书桌。
......这屋子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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